公務艙的舷窗外，雲海翻湧如凝固的浪濤。向仁把自己陷進寬大的座椅，晶體義肢的幽藍紋路在昏暗光線下若隱若現。他側過頭，看向過道另一邊的小李。
    小李顯得有些局促。她原本訂的是經濟艙，此刻身處公務艙，柔軟的皮革座椅幾乎能將她包裹起來。她不自在的調整了一下姿勢。
    “感覺怎麽樣？”向仁的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
    小李抬起頭：“太寬敞了，有點不習慣。”她頓了頓，“這個……升艙的錢，很貴吧？回頭我……”
    “打住。”向仁懶洋洋地擺手，模仿著某個魔性廣告的誇張語氣，嘴角卻噙著笑意，“升艙的錢我來出，手機拿過來。”他故意拖長了調子。
    小李被他逗得眉眼彎彎，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向仁這副表麵散漫、實則總在細節處照顧人的模樣，她早已熟悉。旅途的漫長，在公務艙特有的靜謐與舒適裏，似乎也變得可以忍受。
    飛機降落在東龍大陸南部航空樞紐。走出艙門，一股混雜著海洋水汽與城市喧囂的空氣撲麵而來。
    沒有多做停留，兩人直奔西褲酒吧。那間藏在城市霓虹光影深處、門臉不起眼的小酒吧，是艾米的地盤。
    推開厚重的、鑲嵌著黃銅鉚釘的橡木門，酒吧內熟悉的氣息包裹上來——陳年威士忌的醇厚、雪茄的辛辣、皮革的微腥，還有一絲屬於艾米特製清潔劑的檸檬清香。光線昏暗曖昧，輕柔的爵士樂緩緩流淌。
    吧台後麵，一個身影正背對著門口，仔細擦拭著一排晶瑩的高腳杯。她穿著剪裁極其合身的黑色西裝三件套，一絲褶皺也無，利落的銀色短發在昏黃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即使隻是一個背影，也透著一股幹練、精準、不容冒犯的氣場。
    向仁拉開一張高腳凳坐下，順手敲了敲吧台：“喲，艾老板，生意興隆？”
    那身影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穩穩地將最後一個杯子放回杯架，這才緩緩轉過身。一張帶著點嬰兒肥、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的臉出現在燈光下——正是艾米，破律眾s級第一名，傑弗森麾下“黑色西裝”組織的二把手。她的目光掃過向仁和小李，沒有寒暄的笑容，隻有一種公事公辦的審視，最終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手下敗將，還有李小姐。”她的聲音清冷，帶著金屬般的質感，目光落在向仁身上，“無事不登三寶殿。維倫塔爾的後續影響還沒平息，英雄集團南部基地的代表出現在我的酒吧，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測。”她一邊說著，一邊動作流暢地取出三個古典杯，冰塊落入杯中的聲音清脆利落。她沒有詢問，直接為向仁倒了一杯純淨水加檸檬片，為小李倒了一杯橙汁，自己則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單一麥芽威士忌。
    向仁接過水杯，聳聳肩：“路過，順便看看老朋友。剛從魔物大陸回來，準備回基地看看女神。”
    艾米抿了一口威士忌，冰球在杯中輕碰杯壁，發出細微的聲響。她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看著向仁，沒有任何客套的關切，隻有冷靜的評估：“她的狀況，穩定？”
    “老樣子。”向仁的聲音低沉了些。
    艾米點點頭，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吧台台麵上輕輕敲擊著，帶著某種特定的節奏，像是在傳遞或接收著無形的信息。她沉默了幾秒，目光掃過空蕩的酒吧，聲音壓得更低，如同冰冷的刀鋒劃開空氣：“傑弗森老大讓我帶句話。破律眾內部最近有異動，源頭指向凍沙大陸與魔物大陸交界的‘灰色廢土’。風聲……不太對。‘篩選’這個詞，出現的頻率在增加。”她的眼神銳利如刀，“我們‘黑色西裝’的情報網捕捉到一些碎片，指向外物邪教正在那裏進行某種大規模的前期活動，目標……可能不僅僅是製造混亂那麽簡單。維倫塔爾的模式，有被複製的風險。”她停頓了一下，目光直視向仁，“英雄集團，尤其是你們s級以上的核心戰力，近期最好提高警惕，特別是離開基地執行任務時。破律眾這邊，我們會盯著逆神教之外的老鼠。但‘黑色西裝’的手，伸不到所有角落。”
    她的話點到即止，沒有多餘的修飾，每一個字都帶著情報部門特有的精準和冷硬。說完，她將杯中剩餘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動作幹脆利落。
    “謝了，艾米。”向仁放下水杯，神情也凝重起來。艾米的情報，分量極重。
    “職責所在。”艾米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剛才傳遞的隻是一份日常簡報。她拿起一塊雪白的軟布，開始一絲不苟地擦拭吧台剛剛被杯子壓出的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水漬。“慢走，兩位。替傑弗森老大向女神問好。”她的語氣重新恢複了那種公事公辦的疏離，仿佛剛才那段危險的情報交流從未發生。
    離開西褲酒吧，城市的喧囂似乎被隔絕了一層。路過街角的花店，明淨的櫥窗裏鮮花盛放。向仁推開門：“等等，包一束康乃馨。”
    花店女孩熱情地詢問：“探望病人？要什麽顏色搭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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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淨點就行。”向仁的聲音很平靜。
    女孩熟練地包好一束粉白相間、點綴淡紫的康乃馨，係上嫩黃絲帶：“祝病人早日康複！”
    “謝謝。”向仁接過花束。那溫柔的芬芳和柔軟的觸感，卻讓心緒更沉了一分。
    英雄集團南部基地巨大的合金閘門無聲滑開。冰冷的消毒水、金屬和能量混合的氣味撲麵而來。
    “覃先生！”執勤安保肅然敬禮。
    向仁抱著康乃馨，帶著小李穿過主通道，搭乘電梯下沉。電梯門再次打開，更濃鬱的消毒藥水味混合著儀器低鳴的壓抑感湧來。醫療區的走廊一片死寂般的潔白，隻有自動清潔機器無聲滑行。無形的沉重感彌漫在每一寸空氣裏。
    “特殊監護s01”的合金門無聲滑開。女神靜靜躺在維生床上，麵容美麗卻毫無生氣，唯有床頭監護儀上穩定跳躍的綠色心電波形和“嘀…嘀…”聲，證明著生命的頑強存在。幾條纖細的導管連接著她的手臂和頸部，輸送著維係生命的液體。她像一尊沉睡在時光琥珀中的神像，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沉靜脆弱。
    病房裏隻有儀器的聲音在回響。向仁沉默地將康乃馨輕輕插入床頭的玻璃花瓶。柔嫩的花瓣與冰冷的儀器、蒼白的被單形成悲傷的反差。
    “林晨還在外麵出差，處理灰色廢土的線索，回不來。”向仁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低沉得像自語，“安卡崩那家夥倒是精神，搗鼓好了自己的核心，現在在a級裏蹦躂得最歡。勞倫·西薇回歐斯大陸了。”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女神沉睡的臉上，眼底深處是翻湧後又沉寂的深海，“所以今天，就我們倆。”
    小李站在稍遠處，看著向仁孤寂的背影，喉嚨發堵。那份麵對絕對困境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蔓延。
    向仁拿起毛巾，在溫水盆裏浸濕、擰幹，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他細致地為女神擦拭臉頰和脖頸，避開傳感器。溫熱的毛巾拂過她光潔冰冷的額頭、鼻梁、缺乏血色的嘴唇，專注而虔誠，帶著笨拙的溫柔。小李安靜地走到另一邊，拿起軟布，輕輕擦拭著床頭櫃和儀器外殼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仿佛這樣精心的打理能驅散冰冷，帶來一絲暖意。
    整理花瓶，掖平被角，清理水盆……瑣碎的事情在寂靜中耗盡了時間。高處觀察窗投下的光斑漸漸黯淡。
    “走吧。”向仁最後看了一眼那跳動的綠色線條，聲音低沉平靜。
    厚重的合金門無聲合攏，將沉睡的身影、盛放的康乃馨、生命的律動隔絕。門鎖扣合的“哢噠”聲，在空曠走廊裏如同短暫的休止符。
    走廊依舊安靜。兩人沉默走向電梯。電梯緩緩上升，失重感傳來。小李側頭看向向仁。
    他的側臉在冷白燈光下線條冷硬，薄唇緊抿，下頜繃緊。那總是帶著慵懶笑意的眼睛，此刻深邃如寒潭，翻湧著難以窺見的暗流。他的右手插在口袋裏，但小李似乎能感覺到，那隻晶體義肢內部，幽藍紋路之下，有某種危險的能量在無聲地躁動、積聚，如同壓抑的熔岩。那並非憤怒，而是麵對深淵時，源自骨血的焦灼與不甘。維倫塔爾的陰霾從未散去，女神長久的沉睡，是無聲的警鍾，也是懸在頭頂的利劍。這份沉默的沉重，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
    電梯門打開，基地主通道明亮的燈光和遠處訓練場的呼喊聲湧了進來。向仁率先邁步走出，腳步沉穩，背影重新挺直，仿佛將病房裏的沉重暫時封存。但小李知道，艾米冰冷的情報、女神沉睡的麵容，如同深埋的引信，隻待一個契機，便會引爆這片看似平靜的天空下洶湧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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