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集 陽台藤蔓的秘密

字數:3597   加入書籤

A+A-


    綠蘿航線
    阿玉把舊鞋盒鑿出排水孔那天,鍾華正在陽台給生鏽的晾衣架纏防滑膠帶。鞋盒裏填的是樓下花壇挖來的土,混著半塊搗碎的雞蛋殼——她蹲在瓷磚上搗殼子時,碎渣濺在玻璃移門上,陽光一照,像極了去年在青海湖看的那場流星雨,碎石子似的流星拖著尾光砸進湖麵。
    \"能活嗎?\"鍾華遞過剪子,刀刃上還沾著前幾天修枝時的樹汁,凝固成琥珀色的小點。阿玉沒接,反而把鞋盒往防盜網根下推了推,盒蓋沒蓋嚴,露出截從公司會議室順來的綠蘿枝條,蔫噠噠的葉子上還沾著咖啡漬。\"王姐說這東西賤養,\"她用指甲刮掉葉尖的褐色斑點,\"就跟我們似的。\"
    防盜網是十年前的老款式,菱形鐵格間焊著歪歪扭扭的花飾,鍾華總覺得像擱淺的魚骨架。剛搬來那年,阿玉在窗台上擺過一盆多肉,沒到夏天就被西曬烤成了焦炭,現在隻剩下個釉麵裂開的陶盆,盆底還粘著塊青海湖撿的鵝卵石。
    綠蘿抽新芽的速度快得驚人。梅雨季節的某個清晨,鍾華被窗外的鳥鳴吵醒,迷迷糊糊看見防盜網的鐵條上掛著水珠,順著菱形格子往下淌,在鞋盒邊緣聚成小水窪。他揉著眼湊近看,發現最頂端的藤蔓已經纏上了第二層網格,嫩黃色的卷須勾著生鏽的焊點,像極了在稻城亞丁見過的,犛牛脖子上晃悠的銅鈴掛鉤。
    \"該綁支架了。\"阿玉端著豆漿從廚房出來,玻璃罐上凝著水珠,沿著標簽往下流。鍾華接過杯子時,指腹蹭到標簽邊緣翹起的紙角——那是去年在西雙版納買的咖啡豆,標簽上的大象圖案被水浸得模糊,象鼻卷曲的弧度,和他們在野象穀拍到的那頭公象一模一樣。
    支架是用舊晾衣架拆的鋼管,鍾華戴著手套切割時,火星濺在水泥地上,燙出一個個小黑點。阿玉蹲在旁邊纏園藝膠帶,膠帶的綠色讓她想起雨崩村冷杉林的晨霧,那天他們迷路了,向導吹著口哨在前麵開路,鬆針落進她的背包,和能量棒的包裝紙粘在一起。
    \"喂,你看這個。\"鍾華突然停了手裏的活。他正給藤蔓理順方向,指尖觸到葉片背麵時,感覺有凹凸不平的紋路。逆光舉起葉子,透過葉脈的縫隙,能看見鉛筆描的細線——波浪線從葉尖漫到葉柄,浪峰處畫著三個重疊的圓圈,是青海湖鳥島的簡易地圖;波浪線中段突然收緊,勾出棱角分明的山形,雪線以下還歪歪扭扭寫著\"稻城\"兩個字,筆畫裏滲著鉛筆芯的碎屑,像極了當時在埡口被風吹得潦草的路標。
    阿玉的指甲掐進了膠帶。她記得那是在敦煌的青旅,鍾華趴在床上畫路線圖,她湊過去看,筆尖在地圖上打滑,把月牙泉的沙丘畫成了歪歪扭扭的棕櫚葉。\"西雙版納的棕櫚葉...\"她喃喃著,翻到另一片葉子,背麵果然有片鋸齒狀的輪廓,葉肉最厚的地方,鉛筆痕被磨得發白,露出底下的葉紋,和他們在中科院植物園拍的貝葉棕葉脈重合得嚴絲合縫。
    \"這是什麽時候畫的?\"鍾華的手指拂過\"敦煌\"兩個字,鉛筆印在葉背上凸起,像極了鳴沙山傍晚的沙脊線。阿玉沒說話,起身去翻鞋盒——最底層墊著的舊報紙已經被根須鑽透,在\"旅遊版\"的角落,她找到半張揉皺的便簽,上麵是鍾華的字跡:\"青海湖→稻城→敦煌→版納\",箭頭畫到\"版納\"時沒墨了,留下個禿禿的筆尖,像極了他們在野象穀看到的,那頭缺了象牙的公象。
    支架搭好的那天傍晚,西曬把防盜網的影子投進屋裏。阿玉正在廚房切辣椒,鍾華突然喊她,聲音帶著一種奇怪的顫抖。她跑出去時,正看見最後一縷陽光穿過綠蘿葉隙,在對麵白牆上投下晃動的影子。起初隻是零碎的光斑,隨著藤蔓的微風輕輕搖曳,直到某片心形葉片轉到特定角度,所有光斑突然連在一起——葉脈的陰影組成銀色的弧線,從牆角延伸到天花板,恰好是納木錯那晚,銀河橫跨湖麵的形狀。
    \"你看...\"阿玉的聲音卡在喉嚨裏。牆上的影子裏,青海湖的波浪線還在輕輕起伏,稻城的雪山輪廓被夕陽鍍上金邊,敦煌的沙丘陰影裏,隱約能看見鍾華畫的那隻歪歪扭扭的駱駝。而在銀河的核心處,光斑最亮的地方,正是他們在納木錯住的帳篷位置,那晚鍾華用手電筒在帳篷布上畫星圖,光束透過布料的縫隙,在她手背上投下的光點,和此刻牆上的光斑一模一樣。
    鍾華伸手去碰那片影子,指尖剛觸到牆麵,光斑突然碎成無數亮點。阿玉看見其中一點落在他手腕的舊疤上——那是在雨崩村,他為了撿她掉落的登山杖,滑進冰裂縫時劃的。另一點停在她的鎖骨凹陷處,那裏有顆痣,形狀像極了潿洲島的衛星地圖。
    \"還記得嗎?\"鍾華的聲音很輕,\"在納木錯那晚,你說銀河像條結冰的河。\"他的指尖沿著牆上的影子移動,從\"青海湖\"的波浪線,到\"稻城\"的雪峰尖,最後停在\"銀河\"的中心,\"當時我想,等我們老了,就在陽台上種滿綠蘿,讓葉子把這些地方都連起來。\"
    鞋盒裏的土不知何時被根須頂得鼓了起來,縫隙裏鑽出幾縷嫩芽,嫩得像青海湖初春的湖水。阿玉蹲下來,發現最底層的報紙上,鍾華畫的路線圖被根須勾勒得更清晰了——青海湖的波浪線纏著稻城的雪山,西雙版納的棕櫚葉托著敦煌的沙丘,而所有線條的終點,都指向納木錯那個小小的圓圈,像極了他們在星空下,用石子擺的簡易地圖。
    夜裏起風時,綠蘿葉子摩擦防盜網的聲音,很像敦煌戈壁的風沙聲。鍾華起來關窗,看見月光穿過葉片,在地板上投下流動的影子。他沒開燈,摸著黑走到鞋盒旁,指尖觸到藤蔓上掛著的水珠——不是露水,是阿玉下午澆水時灑的,水珠墜在葉尖,映著路燈的光,像極了納木錯湖麵,那些被星光照亮的冰裂紋。
    後來那個鞋盒被撐破了,阿玉換了個更大的陶盆,盆底墊著青海湖的鵝卵石。綠蘿沿著防盜網爬到了二樓,有天隔壁的奶奶敲開門,說她家晾的棉被上沾了片帶鉛筆痕的葉子。阿玉接過葉子,背麵是鍾華畫的\"月牙泉\",沙丘的弧線裏,還嵌著半粒風幹的沙棗——那是他們在敦煌鳴沙山,用礦泉水瓶攢的沙子,後來撒在了綠蘿的土裏。
    入秋後的某個周末,鍾華搬來梯子修剪藤蔓。他站在最高一級,突然看見鐵網頂端纏著片枯葉,形狀像極了雨崩村神瀑的冰棱。他伸手去摘,葉子背後掉出個紙團,展開來看,是阿玉的字跡,寫著:\"下一站,潿洲島\",筆畫間洇著淡淡的水漬,和他們在納木錯拍星軌時,相機鏡頭上凝結的露水痕跡一樣。
    此時阿玉正在廚房煮麵,電磁爐的光映著她手腕上的銀鐲子——那是在大理的紮染坊,用廢銀料熔的,鐲子內側刻著小小的\"青海湖\"。窗外的綠蘿葉子沙沙響,有幾片被風吹到玻璃上,葉脈的影子晃來晃去,像極了鍾華在納木錯拍的延時攝影裏,緩緩旋轉的星軌。
    麵煮好時,鍾華抱著剪下來的藤蔓進屋,枝條上掛著個用細鐵絲編的小玩意,晃悠著像個迷你指南針。\"在葉子縫裏找到的,\"他把那東西放在餐桌上,鐵絲尖端指向的方向,恰好是防盜網外,夕陽沉下去的位置,\"像不像我們在稻城租的那輛破車的方向盤?\"
    阿玉夾起一筷子麵,熱氣模糊了眼鏡片。她想起在青海湖看日出那天,鍾華把礦泉水瓶灌滿湖水,說要帶回去澆花。後來水灑了一半,剩下的存在冰箱裏,直到綠蘿長出第一片新葉,她才把那點湖水倒進鞋盒,當時瓶底沉著的細沙,現在大概正嵌在某片葉子的脈絡裏,隨著光合作用,一點點變成葉綠素的顏色。
    陽台上的綠蘿還在長,今年冬天特別冷,鍾華給它們裹了層舊毛毯,邊緣露出的藤蔓上,結著細小的冰晶。某個清晨阿玉開窗透氣,看見冰晶在陽光下融化,水珠沿著葉子背麵的鉛筆痕往下淌,\"青海湖\"的波浪線被衝得發亮,\"稻城\"的雪山尖上,掛著一滴將墜未墜的水珠,像極了他們在埡口看到的,那粒掛在經幡上的冰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