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集 麵包窯的麥香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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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碗裏的年輪
    拆遷隊的鎬頭敲碎第三塊窯磚時,阿玉正蹲在巷口老槐樹的陰影裏,看鍾華用手機拍麵包窯最後的模樣。紅磚牆縫裏還嵌著去年冬天的麥秸稈,煙囪口垂下來的蛛網上凝著麵粉,在晨光裏像撒了把碎玻璃。帶隊的王師傅突然直起腰,手裏的洛陽鏟"當啷"一聲磕在什麽硬物上。
    "嘿,這窯裏還藏著寶貝?"
    陶碗被撬出來時裹著半寸厚的窯灰,碗口卡著塊燒結的麵團,顏色像曬幹的血。阿玉接過來時,指腹觸到碗沿那道月牙形的缺口——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潿洲島礁石灘,撿到的那片海螺殼也是這樣的弧度,當時鍾華把殼放在耳邊,說能聽見潮水卷著碎珊瑚的聲響。
    "碗底有東西。"鍾華的指尖在碗底蹭了蹭,烤焦的麵粉層簌簌剝落,露出環形的紋路。最外圈的焦痕顏色最深,像塊被火舔過的牛皮,阿玉盯著那圈紋路,突然覺得眼熟——去年在青海湖,他們淩晨三點蹲在湖邊等日出,當第一道光劈開雲層時,湖麵結的薄冰裂開的紋路,和這圈焦痕的走向分毫不差。冰裂聲裏,鍾華的羽絨服拉鏈上還掛著昨晚拍星軌時凍住的霜花。
    "往裏看。"鍾華把陶碗舉到光線下,第二圈紋路顏色稍淺,呈淺棕色,紋路間嵌著細小的黑色顆粒。阿玉湊過去聞了聞,那氣味混著烤焦的麥香和某種礦物的腥氣,像極了雨崩村神瀑下的空氣——那年深秋他們去轉山,初雪落在衝鋒衣上,融化時帶出的雪水就有這種味道。她記得鍾華蹲在冰湖旁,用登山杖戳著湖麵的薄冰,冰下的水藻隨波晃動,像誰把墨滴進了藍玻璃。
    碗底中心的焦痕最淺,卻組成了清晰的勺狀圖案。阿玉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北鬥七星的形狀,和他們在納木錯拍的星軌照片裏,勺子把末端那顆搖光星的位置分毫不差。那晚海拔五千多米的湖邊,鍾華舉著相機長時間曝光,她裹著羽絨服縮在他背後,聽著遠處藏野驢的蹄聲踏碎冰麵,星空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摘下北鬥的勺柄。
    "嚐嚐?"鍾華突然指著碗沿。那裏殘留著深褐色的焦痕,像撒了層細細的糖霜。阿玉猶豫著舔了舔,焦香在舌尖炸開的瞬間,鼻腔裏突然湧進濃烈的煙火氣——是潿洲島碼頭傍晚的味道,漁民們支起鐵架烤魷魚,魷魚須在炭火上蜷曲,滴下的油星濺起橙紅色的火星,和著海浪聲,把整片灘塗都熏得鹹香。她記得自己當時蹲在烤架前,看鍾華跟漁民討價還價,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剛從海裏撈上來的、還在吐泡泡的蛤蜊堆上。
    "看裂紋。"鍾華把陶碗翻過來,碗底的裂紋呈放射狀,像蛛網。阿玉順著紋路看過去,突然愣住了——那些裂紋的走向,和她去年在敦煌莫高窟第217窟看到的那幅《山水圖》壁畫剝落痕跡完全一致。壁畫裏的遠山被歲月啃出斑駁的缺口,裂縫從山腳蜿蜒到雲端,當時她正舉著手電筒細看,鍾華的影子投在壁畫上,恰好遮住了裂縫最深處,像誰用墨筆在山水間添了道人影。
    王師傅在旁邊催著拆窯,鎬頭撞擊聲震得槐樹葉簌簌落進陶碗。阿玉突然想起第一次來這條巷口的情景——三年前她剛搬來,鍾華帶她認路,路過麵包窯時,窯主正揭開窯門,熱氣裹著麥香衝出來,把她額前的碎發都吹得飄起來。鍾華當時指著窯頂的煙囪說"你看,像不像青海湖的經幡柱?"那時他們還沒去過青海湖,隻是在地圖上看過那片藍色的湖。
    "這碗好像是按我們的旅行刻的。"鍾華的聲音有些發顫,指尖劃過北鬥七星的焦痕,"最外圈是青海湖,然後是雨崩村,中心是納木錯可我們去這些地方,是這兩年的事。"
    阿玉沒說話,隻是把陶碗貼在掌心。碗壁還帶著窯磚的餘溫,像塊曬了很久的石頭。她忽然想起母親的陪嫁木箱,箱底也刻著環形紋路,母親說那是外婆的外婆傳下來的,每圈年輪代表一代人的故事。可這隻陶碗呢?是誰在麵包窯的磚壁裏嵌下它,讓烤焦的麵粉層記錄下他們未來的旅行?
    拆遷隊開始拆窯頂的煙囪了,磚塊墜落的聲響裏,阿玉聽見鍾華突然說"你記不記得,在敦煌那天,壁畫前的講解員說,有些壁畫的裂縫會自己生長,像活物一樣。"他指著碗底的裂紋,"這些紋路,好像比剛才又深了點。"
    阿玉湊過去看,果然,原本細微的裂紋似乎延伸了些,在碗底形成更複雜的網絡。她忽然想起潿洲島的火山岩,那些氣孔密布的黑色石頭,導遊說每塊石頭裏都鎖著萬年前的岩漿流動軌跡。而這隻陶碗裏的焦痕年輪,是不是也鎖著他們旅行時的光線、聲音和氣味?
    "把碗帶走吧。"阿玉突然說。鍾華點點頭,從背包裏拿出防水袋小心地把陶碗裹好。當袋子拉鏈拉上的瞬間,阿玉仿佛聽見細微的"哢嚓"聲,像冰湖開裂,又像壁畫剝落。
    離開巷口時,老麵包窯已經塌了一半,紅磚堆裏露出半截黑色的陶碗柄——原來這隻碗還有個柄,柄上纏著的鐵絲鏽跡斑斑,形狀竟像極了納木錯湖邊撿到的那根藏羚羊角。阿玉回頭看時,陽光正照在磚堆上,烤焦的麵粉味混著塵土飛揚,突然讓她想起在雨崩村,那天他們爬到冰湖埡口,初雪落在背包上,融化時也是這樣的味道,混合著遠處冰川的冷冽和腳下草甸的腐爛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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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鍾華把陶碗放在書房的博古架上。晚上開燈時,燈光穿過碗壁,在牆上投出環形的光影。阿玉坐在地毯上看那光影,最外圈的青海湖冰裂紋路在牆上晃動,像真的有湖水在流淌。她想起青海湖日出那天,鍾華的相機鏡頭上結了層霜,他嗬著白氣擦鏡頭,說"你看,湖麵上的冰裂紋像不像誰畫的星圖?"
    半夜起夜時,阿玉路過書房,看見陶碗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她走過去,發現碗底的北鬥七星焦痕似乎更亮了些,像撒了把銀粉。她湊近聞了聞,碗沿的焦香裏竟混進了新的味道——是敦煌戈壁的風沙味,帶著點土腥,又有點曬幹的駱駝刺香氣。她忽然想起在莫高窟那天,鍾華蹲在壁畫前拍照,鏡頭蓋掉在地上,滾到裂縫深處,他伸手去夠時,指尖蹭到了剝落的壁畫顏料,那顏料的味道,就和現在碗裏散發出的氣息一模一樣。
    第二天早上,鍾華突然喊她"快來看!"阿玉衝進書房,看見陶碗裏盛著半碗水——昨晚他們明明把碗擦得很幹。更神奇的是,水麵上漂浮著細小的麵粉顆粒,排列成雨崩村神瀑的形狀。鍾華用手機查天氣,突然說"雨崩村今天下雪,和我們去的那天同一日期。"
    阿玉盯著水麵的麵粉紋路,神瀑的水流方向和記憶中完全一致。她記得那天她站在神瀑下,冰涼的雪水混著冰川融水澆在頭上,鍾華舉著雨衣跑過來,喊著"小心高反",但她還是張開嘴喝了幾口,水的味道清冽,帶著冰川的甜。
    接下來的幾天,陶碗不斷給他們驚喜。有時碗底會出現細小的沙粒,排列成潿洲島火山口的同心圓;有時碗壁會凝著水珠,水珠的形狀像極了納木錯的湖岸線。最神奇的一次,他們從外麵回來,發現碗裏躺著片幹枯的梧桐葉,葉脈紋路竟和麵包窯拆遷那天,落在陶碗裏的那片葉子完全相同。
    "這碗好像在記錄時間。"鍾華把葉子夾進筆記本,"或者說,在連接我們去過的地方。"
    阿玉沒說話,她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有些老物件會"認人",跟著主人走南闖北,把見過的風景都吸進自己的紋路裏。可這隻陶碗明明是在麵包窯裏挖出來的,怎麽會認得他們的旅行?
    直到半個月後,他們收到一個匿名包裹。裏麵是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三十年前的麵包窯,窯前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人,手裏捧著的陶碗,正是他們挖到的那隻。老人旁邊蹲著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手裏拿著根鐵絲,正在給陶碗柄纏花紋——那鐵絲的形狀,和他們在納木錯撿到的藏羚羊角一模一樣。
    照片背麵用鉛筆寫著一行字"窯火記年歲,陶紋刻星辰。"字跡很淡,卻讓阿玉猛地想起,在敦煌壁畫前,鍾華指著裂縫說的那句話"你看,這些裂紋像不像有人用指甲刻上去的?"
    那天晚上,阿玉做了個夢。夢裏她回到三十年前的麵包窯,藍布衫老人正在揉麵,羊角辮小女孩蹲在旁邊,用鐵絲在陶碗底刻著環形紋路。老人一邊揉麵一邊說"囡囡,這圈是將來要去的青海湖,水藍得像天掉在地上;這圈是雨崩村,雪落下來的時候,山都變成白的;中心這勺,是納木錯的星星,亮得能照見人心裏的事。"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頭,手裏的鐵絲在陶碗底劃出"滋滋"的聲響。老人往窯裏添了把柴火,火光映在陶碗上,把那些環形紋路照得透亮,像真的有湖水在流動,有雪花在飄落,有星星在閃爍。
    夢醒時,窗外正下著今年的第一場雪。阿玉走到書房,看見陶碗裏不知何時積了層薄雪,雪落在北鬥七星的焦痕上,把勺柄填得滿滿的。她想起納木錯那晚,鍾華指著北鬥星說"你看,勺柄指著的方向,就是我們回家的路。"
    現在,這隻陶碗成了他們的回家路。每圈焦痕年輪裏,都鎖著他們走過的風景和時光。當阿玉再次舔舐碗沿的焦香時,嚐到的不再隻是潿洲島的煙火氣,還有敦煌的風沙、雨崩的初雪、青海湖的日出和納木錯的星空——所有的味道混在一起,像一碗熬了很久的湯,喝下去,渾身都暖了。
    鍾華走過來,把陶碗輕輕轉了一圈。碗底的裂紋在燈光下閃了閃,阿玉突然發現,那些裂紋的走向,除了像敦煌壁畫,還像極了他們旅行時畫的滇藏線地圖,每一道彎,都對應著路上的某個驛站。
    "你說,"鍾華忽然低聲問,"三十年前的那個小女孩,會不會就是"
    阿玉搖搖頭,把手指放在碗沿的月牙缺口上。那裏還留著她的體溫,也留著潿洲島海螺殼的弧度。她想,有些答案不必說破,就像陶碗裏的年輪,不必知道是誰刻下的,隻要知道每一圈都連接著他們的過去和未來,就夠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在博古架上,給陶碗覆了層薄薄的白。阿玉看著碗裏的雪,突然想起在雨崩村,那天他們離開冰湖時,雪地上留下兩行腳印,鍾華說"看,像不像陶碗底的裂紋?"
    現在,那些腳印已經被歲月覆蓋,但陶碗裏的年輪還在生長。每一次想起旅行,每一次聞到相似的氣味,每一次看到熟悉的紋路,年輪就會加深一圈,讓那些時光,在碗底永恒地燃燒著,像麵包窯裏永不熄滅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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