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集 儲物櫃的未取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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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物櫃裏的藍灰晨霧
施工隊的電鎬在老候車室的水泥地上震出細密的裂紋時,王師傅正用撬棍別著牆角那個編號7的鐵皮儲物櫃。鐵鏽像碎掉的鱗片簌簌往下掉,露出暗紅底漆上模糊的“1992”字樣——那是這個即將被改建為地鐵站的老建築,還在吞吐綠皮火車的年代。
“哐當”一聲,鏽蝕的合頁斷開,儲物櫃裏掉出個帆布包。灰塵被驚動,在斜射進來的夕照裏凝成金色的河流,包角磨損處露出的棉線,泛著種奇特的藍灰色,像極了鍾華去年在納木錯看的晨霧,那時湖麵剛結著薄冰,遠處念青唐古拉山的輪廓還浸在霧靄裏。
“這包看著有點年頭了。”旁邊的小李伸手想拿,鍾華卻先一步蹲下身。帆布表麵壓著細密的旅行箱紋路,邊角縫著褪色的海事旗刺繡,而內側襯裏上用靛藍絲線繡著的海浪,浪尖翻卷的弧度讓他猛地想起潿洲島那片被潮水打磨的珊瑚礁——去年潛水時,他曾在水下看見過同樣形狀的鹿角珊瑚斷麵,陽光透過海水,把珊瑚的紋路投在沙地上,像幅會呼吸的地圖。
包帶在他掌心硌出微涼的觸感,磨損最嚴重的地方,藍灰色棉線絞成的結,恰好是納木錯晨霧最濃時的色彩濃度。他想起那天淩晨四點,阿玉裹著衝鋒衣蹲在湖邊,晨霧把她的頭發染成同樣的藍灰,遠處傳來水鳥振翅的聲音,和此刻帆布包帶摩擦時發出的輕響,竟有某種奇異的共振。
牛皮筆記本從包裏滑出來時,封皮上燙金的“上海製”三個字已經斑駁成暗褐色。鍾華翻開第一頁,泛黃的紙頁邊緣卷著毛邊,像被無數次指尖撫過。第一行鋼筆字寫著“青稞酒方子”,字跡圓潤飽滿,頓筆處帶著老式墨水特有的暈染。他盯著那行字,突然覺得握筆的力度有些熟悉,直到看到“將青稞洗淨浸泡三日”的“浸”字那最後一捺的收尾——和他祖母鎖在樟木箱裏的食譜上,“浸”字的寫法分毫不差。
他祖母是青海湖邊的牧民女兒,總在深秋時節釀青稞酒,銅鍋裏的蒸汽裹著麥香漫過土坯房,她那時會用同樣的鋼筆在牛皮紙上寫方子,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和此刻筆記本紙頁翻動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鍾華翻過幾頁,果然看到詳細的步驟“曲種需拌入草原野花蜜”、“發酵時需晝夜溫差十五度”,甚至連“陶罐需埋入犛牛毛氈下三寸”的細節都一模一樣。他想起祖母去世前一年,曾把食譜交給他,說等遇到能一起走青藏線的人,就試著釀一次。
頁腳處有幅用鉛筆勾勒的小太陽,沒上色,隻用短線條標出光芒的走向。鍾華的手指剛觸到那些線條,心髒就猛地跳了一下——那太陽芒線的角度,和他在雨崩村看到的日照金山完全一致。記得那天淩晨,他們打著手電筒爬冰湖,當第一縷陽光越過卡瓦格博峰,光線投射在雪山上的角度,正是小太陽芒線傾斜的度數,連最右側那道芒線微微上挑的弧度,都和雪峰棱線的走勢重合。
“鍾哥,你看這是什麽?”小李從包裏又摸出個油紙包,展開來是塊曬幹的青稞餅,邊緣已經碎成粉末,卻還留著烘烤時的焦痕。餅屑落在筆記本上,鍾華突然聞到一股混合著麥香和塵土的氣息,像極了祖母裝在羊皮袋裏的幹糧味道。而油紙包內側用鋼筆寫著的日期——“1992715”,墨水已經褪成淺灰,卻讓他想起阿玉在敦煌莫高窟拍的那張照片,壁畫上飛天飄帶的褪色程度,和這行字如出一轍。
包底還有個用帆布縫的暗袋,鍾華摸出個黃銅指南針,指針停在西北偏北的方向,外殼刻著的海浪花紋,和包內側繡的圖案互為鏡像。他想起在潿洲島火山口,那些被海水衝刷的玄武岩上,也有類似的波浪狀紋路,隻是指南針上的海浪更細密,像把整個北部灣的潮汐都鎖進了銅殼裏。
“編號7,1992年……”王師傅蹲在旁邊念叨,“那年我剛上班,這候車室還全是趕綠皮車的人。”他指著儲物櫃內側鏽跡剝落的地方,“你看這後麵,好像還有字。”
鍾華湊過去,用指甲刮掉表層的鐵鏽,露出用小刀刻的兩行字。上行是“等風來”,下行是“去青海”,字跡稚拙,卻在“青”字的豎鉤處,有著和筆記本上相同的頓筆習慣。他突然想起阿玉說過,她母親年輕時總說要坐綠皮車去青海湖看候鳥,後來卻因病去世,連張像樣的照片都沒留下。
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時,施工隊收拾工具準備收工。鍾華把帆布包抱在懷裏,藍灰色的包帶蹭著他的手腕,那觸感像極了納木錯晨霧拂過皮膚的微涼。他翻開筆記本最後一頁,發現那裏貼著張褪色的火車票,票麵是“上海—西寧”,日期正是1992年7月15日,而乘客姓名處,用鉛筆寫著的“林嵐”兩個字,讓他猛地想起祖母的陪嫁木箱上,也有相同的刻字——那是他從未謀麵的外祖母的名字。
夜風從候車室的破窗吹進來,掀起筆記本的紙頁。鍾華看著頁腳那幅小太陽,突然覺得那些芒線在動,像雨崩村的陽光正順著紙麵流淌下來。他想起阿玉曾在遊記裏寫“所有的旅行都是重逢,我們隻是在不同的時空,拾起彼此遺落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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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帆布包內側的海浪、納木錯的藍灰晨霧、祖母的青稞酒方子、雨崩村的日照金山角度,還有那行“去青海”的刻字,突然在他腦海裏連成一條線。那是1992年的某個清晨,一個叫林嵐的女人,背著這個繡著海浪的帆布包,在候車室的儲物櫃前刻下字,包裏裝著母親傳下的食譜,頁腳畫著她向往的雪山陽光,然後她坐上了去青海的火車,或許是去看候鳥,或許是去完成某個未說出口的約定。
而三十三年後,他在改建的候車室裏撿起這個包,包帶的顏色是他見過的晨霧,繡的海浪是他潛過水的珊瑚礁,食譜是祖母傳下的味道,太陽是他爬過的雪山。鍾華站起身,抱著包走出老候車室,遠處新建地鐵站的玻璃幕牆反射著城市的燈光,而他懷裏的帆布包,正散發著淡淡的、混合著麥香和塵土的氣息,像把整個青藏高原的風,都鎖進了藍灰色的晨霧裏。
他拿出手機給阿玉打電話,聽筒裏傳來她剛睡醒的聲音。“阿玉,”他望著天邊剛出現的星星,“我找到個東西,你還記得潿洲島的珊瑚礁嗎?還有納木錯的晨霧,跟這個包帶的顏色一模一樣……”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阿玉輕輕說“鍾華,我外婆的名字,就叫林嵐。”
晚風突然變大了,吹得鍾華懷裏的帆布包帶輕輕晃動。他低頭看著包內側的海浪,那些靛藍的絲線在路燈下泛著微光,浪尖的弧度正好接住了一顆飄落的星子,像極了那年在潿洲島,夕陽沉入海平麵時,最後一道光掠過珊瑚礁的瞬間。而遠處老候車室的廢墟裏,編號7的儲物櫃靜靜立在陰影中,櫃門上“等風來,去青海”的刻痕,正被月光慢慢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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