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星圖
    施工隊的電鎬在傍晚六點十七分鑿穿了老候車室吸煙室的地磚。陳默叼著煙蹲在碎磚堆旁，看著第七塊青石板被撬起時，裂縫裏滾出個鏽跡斑斑的鐵盒。盒蓋上的銅鎖已經爛成粉末，他用撬棍輕輕一磕，盒蓋就像片枯葉般掉在積灰的地磚上。
    "鍾哥，你來看這個。"陳默的聲音在空曠的候車室裏蕩出回聲。
    鍾華正拿著圖紙核對承重柱位置，聞言走過來時踢到塊剝落的牆皮。鐵盒裏碼著的火柴梗在暮色中泛著暗黃，像一整排被時光曬幹的稻穗。阿玉跟在他身後，蹲下身時膝蓋壓到塊帶釉麵的碎瓷磚，釉色讓她想起去年在潿洲島撿到的珊瑚碎片——都是那種被海水浸了千年的藍。
    "1989年。"鍾華撚起最上麵的火柴盒，盒皮上的"上海火柴"四個字已經褪成淺棕色，像祖父老相冊裏泛潮的頁碼。他記得祖父總說，那年的磷麵特別經劃，"能擦出月亮的影子"。
    阿玉的指尖滑過盒內的火柴梗，突然停在第三排第五根。那根火柴頭的磷麵磨損得格外厲害，邊緣呈不規則的鋸齒狀，像被誰反複擦過又吹熄。她想起在納木錯觀星的那晚，鍾華舉著星圖冊，指尖劃過獵戶座時說"參宿四其實是顆紅超巨星，離地球約640光年。"
    "排列起來看看。"陳默把安全帽扣在地上當桌麵，三個人蹲成半圓。鍾華按火柴頭的磨損程度從左到右排列，阿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一下——參宿四的位置！"
    最中間那根火柴頭的磷麵隻剩三分之一，恰好對應著手機地圖上標記的"鍾家老宅"坐標。而右側第三根幾乎完好的火柴，磷麵反光的強度讓鍾華想起那晚星圖冊上標注的參宿七星等——16等，在納木錯的澄澈空氣裏，確實亮得像塊被打磨過的銀錠。
    "獵戶座腰帶。"阿玉的聲音有些發顫，她想起在敦煌沙漠露營時，篝火堆裏的紅柳木燒得劈啪響，鍾華用樹枝在沙地上畫的正是這個星座。此刻施工隊的臨時燈架在遠處投下影子，鐵盒邊緣的鏽跡在燈光下像極了星圖冊裏銀河的暈染效果。
    陳默掏出打火機想點煙，鍾華突然按住他的手"用火柴。"
    阿玉挑出那根磨損最嚴重的火柴，磷麵擦過盒皮的瞬間，候車室裏突然暗了半秒。火苗竄起時是種奇異的青藍色，跳動的頻率讓鍾華想起沙漠夜晚篝火的熱氣流——同樣是每三秒一次輕微的起伏，像誰在按捺著呼吸。
    "聽。"阿玉把燃燒的火柴舉到耳邊。火苗發出的"滋滋"聲裏，似乎混著極淡的鈴鐺響，和他們在敦煌騎駱駝時聽到的駝鈴節奏一模一樣。鍾華數著跳動的火苗1、2、3第7次跳動時，火苗突然爆出個火星，落在安全帽內側的積灰上。
    火柴梗燒到指尖時，阿玉鬆開手，灰燼簌簌落在安全帽裏。三個人同時湊近，那些灰黑色的碎屑竟然自動聚成螺旋狀——開口朝右，螺層逐漸收緊，正是他們在潿洲島貝殼沙灘撿到的那枚女王鳳凰螺的剖麵圖。陳默下意識用手指去撥，灰燼卻像被固定住般，連螺層上的細微紋路都清晰可見。
    "1989年"鍾華突然想起祖父的航海日誌。他曾在扉頁見過1989年的航線圖，青島到上海的航段旁畫著個火柴盒，旁邊用鋼筆寫著"給小梅的星座火柴，她說獵戶座像她老家的屋簷。"小梅是祖母的小名，她的老家就在現在鍾家老宅的位置。
    阿玉撿起那根代表參宿七的火柴，磷麵在燈光下反射出細碎的光點。她想起納木錯那晚，鍾華舉著激光筆指向星空"你看，參宿七就在獵人的足尖，它的藍白色光芒要經過860年才能到地球。"此刻激光筆的紅光似乎還在眼前晃動，與火柴頭的磷光重疊成奇妙的色彩。
    施工隊的電鋸聲突然停了，整個候車室陷入短暫的寂靜。阿玉把所有火柴按星圖排列在安全帽裏，參宿四的位置正對著窗外——遠處新建的高樓群間，恰好露出一彎蛾眉月，像極了火柴盒皮上那個褪色的月亮圖案。
    "你祖父"阿玉的指尖懸在參宿四的火柴上方，"他是不是在納木錯觀星的那晚，也擺過這個星圖？"
    鍾華沒說話，隻是從口袋裏掏出祖父的舊懷表。表蓋打開時，內側刻著的不是花紋，而是獵戶座的星圖，參宿四的位置同樣有個小凹痕，和這根火柴頭的磨損形狀分毫不差。懷表的指針停在十點十七分，正是他出生的時刻。
    突然，安全帽裏的灰燼螺旋開始發光。不是火光，而是那種潿洲島海水漫過珊瑚時的幽藍熒光。螺旋的中心浮現出細小的紋路，阿玉湊近細看，發現是用火柴梗刻的兩個字"等你"。字體是鍾華熟悉的祖父筆跡，和航海日誌裏記錄潮汐表的鋼筆字如出一轍。
    陳默下意識想摸，手指剛碰到熒光就像被燙到般縮回。那光不是熱的，而是種潮濕的涼意，像納木錯清晨的空氣。鍾華突然想起祖父去世前說的最後一句話"獵戶座的光走到地球時，記得去看看老宅的屋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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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老候車室的玻璃幕牆外，城市的霓虹燈正次第亮起。阿玉把代表參宿七的火柴輕輕放在螺旋中心，火苗熄滅後的磷麵突然映出倒影——不是她的臉，而是個紮著麻花辮的年輕女人，正站在老宅的屋簷下，手裏拿著同樣的火柴盒，對著獵戶座的方向微笑。
    "那是"阿玉的聲音顫抖起來。鍾華看著倒影裏女人的眉眼，和祖母年輕時的照片完全重合。而她身後的屋簷輪廓，正是火柴灰燼聚成的螺旋開口形狀。
    鐵盒底部突然滑出張泛黃的便簽，上麵用鉛筆寫著"19891117，獵戶座最亮的夜，把星圖留給未來的人。"日期下方畫著個火柴盒，盒蓋上的月亮圖案和眼前這個分毫不差。阿玉想起在潿洲島撿到的貝殼，內側也有類似的天然紋路，像誰用月光刻下的密碼。
    施工隊的隊長在遠處喊著收工，陳默把安全帽裏的火柴和灰燼小心地裝回鐵盒。鍾華扣上盒蓋時，聽見輕微的"哢噠"聲，像懷表齒輪咬合的聲響。阿玉抬頭看向窗外，獵戶座剛好從樓群間隙升起，參宿四的位置正對著鍾家老宅的方向，星光穿過640年的時空，恰好落在鐵盒的鏽跡上。
    他們走出候車室時，陳默突然停下腳步"你們聽，是不是有鈴鐺聲？"
    夜風穿過未完工的站台，確實傳來若有若無的叮當聲，和敦煌沙漠的駝鈴、火柴火苗裏的回響、以及祖父航海日誌裏記錄的潮汐聲，在此刻的晚風中，匯成了同一種節奏。阿玉握緊鍾華的手，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和那根燃燒過的火柴梗殘留的餘溫，驚人地相似。
    鐵盒在鍾華的背包裏輕輕晃動，像個裝著星辰碎片的容器。遠處的城市燈火中，獵戶座正緩緩上升，參宿四的紅光透過背包布料，在地麵投下細小的光斑——那光斑的形狀，恰似他們在潿洲島撿到的海螺，在退潮時被月光照亮的螺旋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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