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集 鏡像重疊的氣味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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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雙重鏡像的氣息
地鐵站的玻璃幕牆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鏡子,映照著阿玉略顯疲憊的臉。她剛結束一份兼職工作,肩上的帆布包沉甸甸的,裝著幾本舊書和一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新建的地鐵站還彌漫著一股新鮮的、刺鼻的金屬漆味,那氣味銳利、現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嶄新感,鑽入鼻腔,仿佛在強行標記這個空間的存在。
她停下來,想在自動售賣機買瓶飲料。就在她彎腰查看商品的時候,目光無意間掃過旁邊牆上裝飾性的複古掛鍾——那是設計師為了增添一點懷舊氛圍而特意放置的,鍾麵是仿舊的玻璃,邊緣帶著刻意做舊的磨損痕跡。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阿玉愣住了。
她清晰地看到,在那層仿舊的鍾麵玻璃上,不僅僅映出了她自己的身影和身後明亮嶄新的地鐵站環境,還重疊著另一個模糊卻異常清晰的影像。那是一個老式的綠色郵筒,漆皮有些剝落,立在一條似乎鋪著青石板的老街上,周圍是低矮的、帶著飛簷的老房子,空氣中仿佛浮動著塵埃的微粒。
這不是簡單的倒影。更像是兩個時空在這層薄薄的玻璃上發生了重疊。
“阿玉?”
鍾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疑惑。他手裏拎著剛買的咖啡,熱氣氤氳。
“你看這個……”阿玉指著鍾麵,聲音有些發顫。
鍾華湊近,目光落在鍾麵玻璃上。他先是皺了皺眉,似乎在分辨那是什麽,隨即,他的眼神也變得驚愕。“這是……老郵筒?”他喃喃道,“就是我們上次在老城區拆遷前看到的那個?”
他們上周確實路過一片正在拆遷的老街區,看到過一個孤零零的、被遺棄的綠色郵筒,和鍾麵玻璃上鏡像裏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
但更讓他們震驚的,不是這重疊的影像,而是隨之而來的氣味。
那股新建地鐵站的金屬漆味依舊存在,冷硬、尖銳,是現實的錨點。但與此同時,另一種氣味從那鏡像中的老郵筒處“滲出”,鑽入他們的鼻腔——那是一種混合著紙張陳舊、潮濕和一點點泥土的味道,阿玉立刻就辨認出來,那是1999年前後,她祖母保存的那些老信件上常有的、時間沉澱後的黴味,帶著一種逝去時光特有的、溫吞而固執的氣息。
兩種氣味,現實的與鏡像的,截然不同,卻又在同一空間裏並行不悖,甚至開始微妙地交融。
阿玉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
就在這兩種氣味混合的瞬間,一股全新的、無比熟悉的氣息毫無預兆地闖入了她的感官。
那氣息像是被某種魔法喚醒,在前調,是淡淡的、沉靜的檀香,讓她立刻想起了母親生前伏在繡架前,指尖穿梭於絲線間,身旁香爐裏升起的嫋嫋青煙,那香味溫柔地包裹著繡品上的牡丹、鴛鴦,帶著手作的溫度和母親身上特有的味道。
緊接著,中調浮現,是幹燥的、帶著細微顆粒感的沙礫味,粗獷而遼闊,瞬間將她的思緒拉到遙遠的敦煌戈壁。那年夏天,她和鍾華背著背包,在鳴沙山的落日下行走,風卷起細沙,打在臉上,吸入鼻腔的,就是這種混合著陽光、岩石和無盡空曠的味道,帶著一種蒼涼的壯美。
最後是尾調,那味道來得有些意外,卻又無比貼切——是鹹香的,帶著濃鬱的奶香和一點點茶葉的苦澀,那是雨崩村的酥油茶味。在那個偏遠、聖潔的藏地村落,他們曾在一戶藏民家裏借宿,清晨時分,女主人用黑陶壺煮著酥油茶,那香氣彌漫在簡陋的木屋裏,驅散了高原的寒意,也成為了他們旅途中溫暖的記憶片段。
“你聞到了嗎?”阿玉猛地轉頭看向鍾華,眼睛裏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檀香……還有敦煌的沙子味,還有酥油茶!”
鍾華的表情同樣震驚,他用力嗅了嗅,眉頭緊鎖,又緩緩鬆開:“是……我聞到了。很淡,但很清晰。前調像阿姨繡房裏的味道,中間……確實像戈壁灘,最後那點鹹香……是雨崩村那家阿佳煮的酥油茶!”
他的目光沒有離開鍾麵玻璃,而是順著那若有似無的氣味流動方向望去。“你看,阿玉,”他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絲驚奇,“氣味的流動軌跡……”
阿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那混合了現實與鏡像、喚醒了過往記憶的氣味,並非無序地彌漫,而是仿佛受到某種指引,沿著候車室天花板上一道幾乎難以察覺的細小裂縫,緩緩移動、蔓延。那裂縫是新建時留下的瑕疵,還是結構本身的應力痕跡,無人知曉。
但此刻,那氣味流動的線條,在他們眼中,卻漸漸勾勒出一個熟悉的輪廓。
那輪廓呈圓形,邊緣帶著不規則的鋸齒狀,中心略凹,像是一個巨大的、沉睡的火山口。
“潿洲島……”阿玉幾乎是屏息說出了這個名字。
他們曾一起去過潿洲島,那個由火山噴發形成的海島。他們沿著火山口遺跡行走,看過那獨特的地質結構,那圓形的、深邃的火山口輪廓,早已印在他們的腦海裏。而此刻,天花板上那氣味流動所勾勒出的,赫然就是潿洲島火山口的等高線圖,雖然抽象,卻神韻俱在。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阿玉感到一陣眩暈,不是因為氣味,而是因為這超現實的一切。影像的重疊,氣味的具象化,記憶的瞬間喚醒,還有這莫名對應著他們旅行足跡的圖案……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認知。
鍾華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肩膀,試圖讓她穩定下來。他的手掌很溫暖,帶著咖啡的溫度。“我不知道,”他誠實地說,“但這不是幻覺。我們都看到了,都聞到了。”
他盯著天花板上那若隱若現的“等高線”,又看了看鍾麵玻璃上依舊重疊的雙重影像——一邊是光潔如新的地鐵站玻璃幕牆,一邊是斑駁的老郵筒和舊時光。“這些……好像都和我們有關。和我們去過的地方,和我們的記憶有關。”
第二章 記憶的碎片與線索
地鐵站的廣播突然響起,提醒著下一班列車即將進站,冰冷的電子音將阿玉和鍾華從那奇妙而困惑的狀態中拉回現實。
鍾麵玻璃上的雙重影像似乎也受到了幹擾,那老郵筒的鏡像晃動了一下,變得模糊起來,與此同時,那混合的氣味也淡了許多,隻剩下若有似無的一絲尾調,像雨崩村酥油茶的餘韻,在鼻尖縈繞。
“我們得先離開這裏。”鍾華說,他能感覺到阿玉身體的輕微顫抖。
兩人沒有乘坐地鐵,而是走出了車站。外麵是初夏的傍晚,空氣裏帶著溫熱的風,吹散了地鐵站內那股過於清晰的金屬漆味,也讓那來自鏡像的信箋黴味徹底消散。但阿玉知道,那混合著檀香、沙礫和酥油茶的記憶氣息,仿佛已經刻入了她的嗅覺神經,揮之不去。
“鍾華,你說那到底是什麽?”走在回家的路上,阿玉終於再次開口,聲音還有些不確定,“是……某種巧合嗎?還是……”
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那些景象和氣味太過具體,太過私人,指向的都是他們共同經曆的旅程和記憶中的細節。
“我不覺得是巧合。”鍾華沉吟著,眉頭緊鎖,“從鏡像裏的老郵筒,到我們聞到的氣味——每一種都精準地對應著我們生活中重要的人或事,還有我們一起去過的地方。尤其是那潿洲島火山口的等高線……太具體了。”
他頓了頓,似乎在整理思緒:“你還記得嗎?我們上周去老城區,看到那個郵筒的時候,你還說過,感覺那郵筒好像有故事,像是藏著很多未寄出的信件。”
阿玉點點頭,記憶被喚醒:“嗯,我說如果郵筒會說話,肯定能講出好多過去的事情。”
“還有,”鍾華繼續說,“阿姨的繡品,敦煌,雨崩村……這些都是我們共同的記憶。而且,你有沒有注意到,那氣味的順序?前調、中調、尾調,像不像……像一種精心調配的香水,或者說,像一段記憶的層次感?”
阿玉愣住了。經他這麽一說,確實如此。那氣味的呈現,就像一首有起承轉合的樂曲,層層遞進,將她的思緒從母親的溫柔,帶到敦煌的壯闊,再到雨崩村的溫暖,勾勒出一段完整的情感軌跡。
“那潿洲島呢?”阿玉問,“為什麽氣味的軌跡會形成潿洲島火山口的形狀?”
“這可能是個關鍵。”鍾華說,“也許……這些現象的出現,是在指引我們去尋找什麽,或者回憶什麽。又或者,它們本身就是某種……記憶的具現化?”
這個想法有些大膽,但似乎是目前唯一能解釋這一切的方向。
他們回到租住的小公寓,這是一個位於城市邊緣的老式小區,房間不大,但充滿了生活的氣息。牆上貼著他們旅行時拍的照片,書架上堆滿了書,角落裏還放著沒來得及收拾的登山包。
阿玉放下背包,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旅行相冊。那是他們把每次旅行的照片和隨筆整理成冊的紀念物。她翻到潿洲島那一頁。
照片上,是他們站在火山口遺跡邊緣的合影。背景是湛藍的天空和遠處的大海,火山口底部覆蓋著綠色的植被,邊緣是黑色的火山岩,形狀確實和他們在地鐵站天花板上看到的“等高線”極為相似。
“鍾華,你看。”阿玉把相冊遞給他。
鍾華接過,仔細看著,又翻到後麵幾頁:敦煌的鳴沙山、雨崩村的雪山、母親繡架前的特寫……每一張照片,都對應著他們在地鐵站聞到的氣味和看到的影像。
“太奇怪了。”鍾華喃喃道,“如果這是記憶的具現化,那為什麽會在那個地鐵站的鍾麵玻璃上出現?而且是以那樣一種……超現實的方式?”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漸漸沉下來的夜色。“那個鍾,還有那個老郵筒的鏡像……你不覺得那個郵筒很眼熟嗎?”
阿玉也走過去,回憶著:“是很眼熟,好像……好像在哪裏見過更清晰的樣子?”
“在我祖父的舊照片裏!”鍾華突然想起,“對!我祖父年輕的時候,在那個老城區附近工作過,他有一張五十年代的黑白照片,背景裏就有一個類似的郵筒!”
這個發現讓兩人都精神一振。
“走,我們去看看!”阿玉立刻說道。
鍾華的祖父已經去世多年,但他留下了一個舊木箱,裏麵裝滿了他的舊物,包括照片、信件、日記和一些老物件。箱子一直放在鍾華父母家的儲藏室裏。
兩人立刻動身,趕到鍾華父母家。鍾華的父母對他們突然來訪有些意外,但還是幫著打開了儲藏室的門。
儲藏室裏堆滿了雜物,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舊物的味道。鍾華在角落裏找到了那個蒙著厚厚灰塵的舊木箱。
打開木箱,一股更濃鬱的時光氣息撲麵而來。裏麵果然有許多泛黃的照片、用線裝訂的日記、幾封信箋,還有一些小玩意兒,比如舊懷表、鋼筆、徽章等。
鍾華開始仔細翻找。阿玉也在一旁幫忙。
“找到了!”幾分鍾後,鍾華拿著一張黑白照片,興奮地說。
照片有些褪色,邊緣也磨損了。上麵是一個年輕男人的半身像,穿著當時的工裝,站在一條街道上,麵帶微笑。背景裏,果然有一個綠色的郵筒,雖然樣式比他們在地鐵站鍾麵鏡像裏看到的更老舊,但那標誌性的圓柱形和頂部的弧度,無疑是同一種類型。街道兩旁是低矮的建築,和鏡像裏的景象隱隱吻合。
“照片背麵有字。”阿玉指著照片背麵說。
鍾華翻過來,上麵用鋼筆寫著一行小字:“1957年夏,於月亮街郵筒前。”
“月亮街?”阿玉心中一動,“這個名字好像……”
“我們新建的那個地鐵站,規劃的時候好像就叫‘月亮街站’!”鍾華猛地想起,“後來正式命名改了,但內部文件和老居民好像還是這麽叫!”
又是一個關鍵的連接點!地鐵站的位置,曾經是月亮街,而鍾華祖父年輕時就在這裏的郵筒前留下過影像。而現在,在新建的地鐵站裏,那個鍾麵玻璃上,又出現了老郵筒的鏡像。
這僅僅是巧合嗎?
鍾華繼續在木箱裏翻找,希望能找到更多線索。他拿出一本祖父的日記,封皮已經破損。
“看看日記裏有沒有什麽記錄。”阿玉提議。
鍾華小心翼翼地翻開日記。裏麵的字跡是祖父那一代人特有的工整鋼筆字,記錄著日常的工作、生活和一些感想。
他翻到1957年的那部分,希望能找到和月亮街郵筒相關的內容。
果然,在那年夏天的某篇日記裏,祖父寫道:“……今日於月亮街郵筒寄信回家,見一少女亦在投信,其手中信件封口處,似繡有牡丹紋樣,與家中妻所繡枕套花色略同,心中忽生一念,不知此信寄往何方,又係何人所收……”
牡丹紋樣!
阿玉和鍾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牡丹,正是阿玉母親最擅長繡的圖案!
“這太不可思議了。”阿玉的聲音有些發顫,“你祖父看到的那個繡著牡丹紋樣的信封……難道和我母親有關?可是時間對不上啊,我母親那時候還沒出生呢。”
“或許不是直接相關,”鍾華說,“但‘牡丹’這個元素,又一次出現了。就像地鐵站裏聞到的母親繡品的檀香一樣。”
他繼續往下讀。日記裏並沒有更多關於那個少女和牡丹信封的內容。但在後麵的幾年裏,祖父多次提到過月亮街的郵筒,似乎對那個地方有著某種特殊的情感。
在一本更舊的日記裏,鍾華翻到了祖父年輕時關於航海的記錄。他的祖父曾經是一名遠洋船員,去過很多地方。其中一篇日記,記錄了他在潿洲島附近海域的經曆,提到了“火山島的奇特地貌”和“海麵上漂浮的黑色火山岩”。
“潿洲島……”阿玉看著日記上的文字,“又是潿洲島。”
鍾華合上日記,靠在儲藏室的牆壁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阿玉,你有沒有覺得,這些線索就像一張網,正在慢慢編織起來。從地鐵站的鍾麵鏡像和氣味開始,到月亮街的老郵筒,到我祖父的照片和日記,再到牡丹紋樣,還有潿洲島……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我們過去的記憶,和更早以前的某些事情。”
“可是,為什麽是現在?為什麽會以這種方式出現?”阿玉問出了核心的問題。
鍾華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有種感覺,我們需要回到那個地方——那個新建的地鐵站,那個‘月亮街站’,也許那裏還有更多的線索。”
第三章 時空的織網與回響
第二天,阿玉和鍾華再次來到了那個新建的地鐵站。也許是因為昨天的經曆太過離奇,今天的地鐵站看起來似乎和往常沒什麽不同,金屬漆的味道依舊,人來人往,充滿了現代都市的喧囂。
他們徑直走到那麵裝飾性的掛鍾前。
鍾麵玻璃光潔如新,映照著周圍的環境和他們自己的身影,昨天那重疊的老郵筒鏡像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空氣中也隻有單調的金屬漆味,再也聞不到那混合著檀香、沙礫和酥油茶的記憶氣息,天花板上的裂縫也隻是一條普通的裂縫,看不出任何“等高線”的痕跡。
“好像……消失了。”阿玉有些失望地說。
“別急。”鍾華仔細觀察著鍾麵,“昨天是在什麽情況下出現的?你當時在做什麽?”
阿玉回憶著:“我當時在看自動售賣機,然後彎腰,目光無意間掃到了鍾麵……對了,當時光線的角度好像有點特別,夕陽的光透過地鐵站的玻璃天窗,正好照在鍾麵上。”
現在的時間是上午,光線的角度確實不同。
“我們等等看,等到傍晚,光線角度對了的時候,再看看有沒有變化。”鍾華提議。
於是,他們在地鐵站的休息區坐了下來,假裝等待地鐵,目光卻不時地瞟向那麵掛鍾。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人潮湧動,地鐵列車進站又出站,發出規律的轟鳴聲。
阿玉的心情有些複雜,既期待著再次看到那神奇的景象,又有些害怕麵對未知。她想起了母親的繡品,想起了敦煌的風沙,想起了雨崩村的酥油茶,那些記憶是如此溫暖而清晰,難道它們真的能以某種方式“回來”嗎?
鍾華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別擔心,無論發生什麽,我們一起麵對。”
他的手很穩,給了阿玉力量。
終於,傍晚時分到了。夕陽的光線透過地鐵站高大的玻璃天窗,斜斜地照射進來,光線的角度逐漸接近阿玉昨天看到鏡像時的角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