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集:ICU監護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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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監護儀
icu的玻璃門合上時,啊玉的影子被消毒水味釘在牆上。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裏,鍾華的臉白得像剛拆封的紗布,呼吸機管子從她唇間探出來,每一次起伏都帶著氣泡破裂的輕響。護士剛換過點滴,透明液體順著管子爬進她手背的靜脈,像一條凍僵的蛇。
“血氧又掉了。”護士長的鋼筆在記錄板上劃出尖聲,啊玉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數字——92,91,90。那個綠色的波形圖突然抖了一下,像被風吹皺的湖麵。他想起三小時前在泥石流裏,鍾華被壓在斷裂的樹幹下時,也是這樣突然屏住了呼吸。
她的采訪本還攥在手裏,塑料封麵被泥漿泡得發脹。啊玉蹲下去撿時,發現內頁夾著片銀杏葉標本,葉脈在應急燈下泛著金線——是去年秋天他送她的,當時她正蹲在顧氏大廈前采訪環衛工人,睫毛上落著銀杏果的黏液。
“陳先生,家屬不能碰病人的東西。”護士的聲音隔著口罩飄過來,啊玉慌忙把采訪本塞進白大褂口袋,指尖觸到個硬殼物件——是鍾華的錄音筆,開關還卡在“錄製”檔,機身磕出的凹痕裏嵌著暗紅的泥。
淩晨三點,監護儀的警報聲突然炸響。啊玉撲到床邊時,鍾華的手指正死死摳著床單,指節泛白得像icu天花板的瓷磚。醫生推著除顫儀跑進來的瞬間,他看見她發間露出點金黃——那片銀杏葉標本不知何時滑進了她的發髻,像枚倔強的勳章。
“她顱內壓還不穩定。”醫生摘手套時,橡膠摩擦聲刺得人耳膜疼,“如果能有熟悉的聲音刺激,或許能喚醒意識。”啊玉摸出采訪本時,紙頁間掉出張便簽,鍾華娟秀的字跡被水洇得發藍:“采訪稿終稿,欠啊玉一杯慶功酒。”
他坐在折疊椅上翻開第一頁,消毒水的氣味裏突然混進點梔子花香——是鍾華常用的香水味,此刻正從她枕著的碎花枕套裏飄出來。那是她去顧氏采訪前噴的,當時他還笑她:“跟資本家談判,用花香當武器?”
“《顧氏集團底層員工生存實錄》,記者鍾華。”啊玉的聲音在空曠的病房裏發飄,他清了清嗓子,指尖撫過她修改的痕跡——“壓榨”被劃掉,改成了“勞動權益失衡”,旁邊畫著個哭臉的簡筆畫。
監護儀的聲音似乎慢了半拍。他繼續往下念,念到被拖欠工資的保安大叔時,鍾華的睫毛顫了顫,像有蝴蝶停在上麵。啊玉想起她采訪那天,保安偷偷塞給她個u盤,說裏麵是顧氏偷稅的證據,當時她把u盤藏在保溫杯的夾層裏,回來時杯壁還凝著冷汗。
“……夜班護士告訴我,有個實習生連續工作72小時後暈倒在走廊。監控顯示,他倒下前最後看的文件,是顧氏新簽的海外勞工合同。”啊玉的喉結動了動,這部分的字跡被水浸得模糊,隱約能看見紙頁邊緣的淚痕。他突然想起泥石流裏,鍾華把這個采訪本塞進他懷裏時說的話:“別讓真相被埋了。”
血氧數字停在88。護士進來調整呼吸機,低聲說:“她求生欲很強,剛才儀器顯示腦電波活躍。”啊玉盯著鍾華插著管子的嘴,突然發現她下唇有個小傷口——是被錄音筆的邊角硌的,當時她為了錄下顧延霆的威脅,把筆藏在衣領裏,回來時鎖骨處都是紅印。
采訪稿的中間夾著張便簽,是用口紅寫的:“最想感謝的人——”後麵空著,隻有道拖長的劃痕。啊玉的指尖懸在上麵,想起三個月前在發布會上,鍾華被顧延霆的保鏢推倒時,是他衝過去把她護在懷裏,當時她的錄音筆掉在地上,滾到林婉清腳邊,那位總帶著白手套的總裁夫人,第一次失態地用 bare hand 撿了起來。
“最想感謝的人,”啊玉的聲音突然啞了,監護儀的滴滴聲裏,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上,“是那個在泥石流裏,把采訪本塞進我懷裏的姑娘。”
鍾華的睫毛突然劇烈地抖了一下,一滴淚順著她的眼角滑進鬢角,在枕套上洇出個小小的深色圓點。啊玉慌忙去擦,指尖觸到她溫熱的皮膚時,監護儀的數字開始往上跳——89,90,91。
他繼續往下念,念到顧氏用殘次建材蓋員工宿舍時,鍾華的手指蜷了蜷,似乎想抓住什麽。啊玉把自己的手輕輕放上去,她的指尖立刻勾住了他的小指,像抓住救命稻草。他想起她曾笑著說:“做調查記者的,都得有副鋼筋鐵骨。”可此刻她的指節軟得像棉花,指甲縫裏還嵌著沒洗幹淨的泥。
天邊泛魚肚白時,采訪稿念到了最後一頁。鍾華的血氧穩定在95,呼吸機的頻率慢了下來,像暴風雨後的海麵。啊玉翻到封底,發現裏麵貼著張照片——是他們在顧氏大廈前的合影,鍾華舉著相機,鏡頭對著他,而他正望著她身後的林婉清,那位總裁夫人站在旋轉門裏,手裏捏著份被撕碎的文件,碎片在風裏像白蝴蝶。
“終稿於2023年10月17日,距顧氏火災事故72小時。”啊玉念完最後一行字,監護儀突然發出平緩的長音,護士跑進來查看,驚喜地說:“自主呼吸恢複了!”
他低頭時,發現鍾華的眼睛睜開了條縫,瞳孔裏映著他的影子。她的嘴唇動了動,氣流從呼吸機的管子裏漏出來,發出模糊的聲響。啊玉把耳朵湊過去,聽見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補……補上……”
他猛地想起那張口紅便簽。啊玉從口袋裏摸出支筆——是鍾華的,筆帽上還沾著她的唇釉,豆沙色的——他顫抖著在“最想感謝的人”後麵寫下三個字,然後把紙頁湊到她眼前。
鍾華的睫毛最後顫了顫,這次沒有落下。監護儀的聲音變得溫柔,像有人在輕輕哼唱。啊玉望著窗外透進來的晨光,突然聞到股淡淡的銀杏葉香,不知是從她發間飄來的,還是從自己被泥漿浸透的外套裏鑽出來的。
他的指腹按在紙上那三個字上,感覺紙頁微微發燙,像有團火在下麵燃燒——那是他的名字,也是鍾華在泥石流裏,最後喊出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