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榮醒了過來。
    他盯著垂著白色紗幔的天花板看了兩秒鍾，反應過來，這是在聖殿的休息室。
    他艱難地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看向坐在他床邊的人。
    漆黑的眼珠盯著對方那顆金燦燦的後腦勺看了一會，南榮遲疑地叫出了對方的名字：“……雪萊？”
    雪萊正在低頭看著一份日報，聽到南榮叫他，微詫地回過頭：“你認識我？”
    南榮垂下了眼皮，輕聲道：“嗯，三皇子殿下。”
    “喔……”雪萊眨了一下眼睛，又把視線挪回到了手裏的報紙上。
    他莫名感覺心煩意亂的，盯著那行字看了半分鍾，那些文字都沒能進入他的大腦。
    半晌，雪萊開口：“……我覺得你很……”
    眼熟？一見如故？
    他打了個磕巴，在腦子裏費勁地遣詞，覺得怎麽說都像是在進行一場冒昧的搭訕。
    他忍不住想要偷偷瞄對方一眼，來判斷一下對方的情緒，沒想到南榮正好看了過來，於是他猝不及防地和那雙讓他神魂顛倒的漂亮黑眸對上了視線。
    雪萊在談判場上無往不勝的那張嘴頓時就不聽使喚了，在那“很”了半天，都沒能憋出來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他放下手中的日報，神情有些沮喪，破罐子破摔一樣開口道：“我覺得你有些熟悉。”
    南榮沒有回答，看向他的目光好像飄到了很遠的地方，似在懷念什麽很久遠的往事似的。
    南榮收回視線，在心裏作下了判斷。
    ——不是他。
    設置這個幻境的會是誰？
    他的記憶像被蒙著一層紗，以至於他再怎麽努力地回想，都有如霧裏看花看不真切。
    隻偶爾會有那麽幾個寥寥無幾的名字會刺破那層紗霧，像驚雷一樣喚醒他。
    南榮並不知道該怎麽打破這個幻境，所以他迫切地想要去查閱相關的書籍，又害怕被那個不知道藏身在何處的操縱者發現。
    況且他不知道這種監視已經持續了多久了，以至於十多年來，他從未發現過端倪。
    不對……
    真的是從未發現過嗎？
    南榮突然的沉默讓休息室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凝固了。
    但是此時此刻南榮心比石頭還硬，並沒有覺得此時此刻焦灼的氛圍有什麽問題，隻是垂著眼眸自顧自地想事情，全然不顧對麵捏著日報坐立難安的雪萊的死活。
    外麵有神侍來敲了敲門：“主教大人，三皇子殿下，聖殿的醫師來了。”
    雪萊如釋重負地鬆了一下緊繃的脊背，回道：“進來吧。”
    於是揣著小手提箱的醫師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
    在一番檢查之後，醫師道：“沒什麽大問題，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醫師的眼神有點飄忽，顯然他知道一些內情。
    大典前主教的淨禮過於嚴苛，以至於早些年在盛典中途突然暈厥過去的主教並不在少數。
    於是這些年，大家都在暗地裏不約而同地違背了“淨禮期間不得用外食”的戒律，會在餓極的時候偷偷吃點湯羹或是麵包。
    但是並沒有好心的同事告訴南榮這一約定。
    於是他們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南榮體力不支地暈厥在了聖壇之上。
    但是沒想到的是，剛剛受洗完成的儲君竟然就這麽光明正大地抱著他走了。
    假如雪萊當時沒有回頭，那麽批鬥這位新主教的判語將會在明天登滿納奇亞日報的頭版。
    但是雪萊這一插手，相當於在南榮勢單力薄的籌碼盤上，加注了一個王室。
    底下哐哐撰稿的記者們忽然都停下了筆，開始交頭接耳地打聽這兩位的交集。
    其中一個問：“這倆應該是第一次見吧？”
    邊上有人猜測：“不太像，搞不好是以前在權貴的聚會上認識的。”
    ……
    於是這句猜測被一頓亂傳，變成了他倆早年在相親會上一見鍾情私定終身，然後越來越離譜，直到不堪入耳的程度。
    梅林的這個能將世界升維的魔法陣，的確堪稱曠世之作。
    但是當年梅林的實驗失敗了。
    失敗原因未知。
    那一次的失敗，毀去了將近半塊納奇亞大陸。
    不管是江頌、南榮還是維爾裏希，都認為是當時有什麽東西或者事件阻止了世界的升維，才導致的實驗失敗。
    畢竟這個魔法陣不管是構式還是原理，都堪稱神來之筆。
    再給後人百年，甚至千年，都不會再想出如此精妙絕倫的魔法陣了。
    但是超乎想象的東西，真的能夠存在嗎？
    被困在遊戲裏的玩家們這些天幾乎窮盡了辦法，依然沒法脫離遊戲。
    他們有些已經安然接受了現狀，更多的依然在上躥下跳地尋找出路。
    然而他們所掌握的所有技能都是來源於係統。
    玩家都是理所當然地依靠點擊技能圖標來使用各種能力的。
    玩個遊戲而已，大家都不會去深究這個技能發動的邏輯，因此在係統用不了之後，他們隻能像在遊戲之外一樣簡單的跑跑跳跳，沒法再像之前那樣輕鬆地上牆上樹飛簷走壁了。
    更別說那些花裏胡哨的技能了。
    哪怕新手引導的時候被教著做過一套最標準的，但隻是知道動作，和能不能完整複刻著做出來，還是有著本質差別的。
    在這個寂寥的深夜，還沒睡的玩家一抬頭，發現天塌了。
    是字麵意思上的天塌了。
    明明天氣晴朗，卻連月亮和星星都瞧不見。
    濃稠的夜色像墨汁，淌下碎片一樣的黏液來。
    倘若此時是白天，他們就會發現天空變成了血一樣的紅色。
    “哢嚓——哢嚓——”
    那些細微如玻璃崩裂的聲音越來越大，直至響徹天際，將所有正在無知無覺沉睡的人們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從天穹的縫隙裏傾漏下來的不是陽光和雨露，而是致命的時空碎片。
    那些看似無害的、細小的如同破碎的鏡片一樣的碎片，像一把無往不前的利刃，在墜落中途切斷了阻擋它降落這個世界的所有東西。
    樹木、屋頂、牆壁、桌椅，甚至是還在床上睡眼惺忪的人。
    ——這個世界，開始崩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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