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榮活了兩遭，都沒有經曆過這麽憋屈的時刻。
    他的意識是清醒的，仔細自查了一番自己的記憶，認為自己精明的頭腦依然和當年一樣好使且睿智。
    但是他的腦子和身體像是配不上對的藍牙，以至於他拚盡全力也無法挪動一下自己的身體。
    眨眼也很困難，經常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看到雙眼幹澀，才能艱難地閉一下眼睛。
    更別說轉頭、起身這種高難度動作了。
    但是他睜眼後，在慘白的病床邊見到了兩個熟人，是李玫和季偉。
    兩人的長相和記憶中的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少了些當初剛畢業那種青春靚麗的銳氣了，多了些歲月的沉澱。
    甚至季偉還沉澱得有些發福了，胖了一大圈，黑框眼鏡嚴絲合縫地卡在他那顆越來越禿的腦袋上，看得南榮有些想笑，但是麵部僵硬得像是一塊鋼板，隻能像木乃伊一樣幹躺在床上。
    ……所以他在遊戲裏待了十五年，外麵其實並沒有過去那麽久。
    按照開服後遊戲時間對照現實時間的那種換算方法，他昏迷了應該有四年或者五年左右。
    南榮有好多事想開口問問兩位故友，但是身體實在是動彈不得，他就隻能翹起一下自己唯一能控製的那根手指，試圖回應一下邊上泣不成聲的季偉。
    可惜他的手被捂在被子裏，兩位根本沒法看到。
    醫生正在給南榮做著身體檢查，季偉不敢在病房裏哭嚎得太大聲，隻能蹲在床腳，一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就跟小媳婦似的蜷著偷偷抹眼淚。
    李玫笑了一下，一巴掌拍在季偉腦袋上，也抹了一把眼淚，罵他：“真沒出息。”
    南榮也有些悵惘起來。
    在現實裏能被人牽掛著，能在他們的期盼中順利醒過來，這自然是好事。
    可是納奇亞大陸那邊呢……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那種能將他擊殺的碎片並不是單純衝著他來的殺器，而是一場無差別的全圖屠殺。
    已知維爾裏希想要將遊戲世界升維成為“現實”，但是那種情況來看，並不像是維爾裏希的本意，也就是說，大概率是梅林留存的魔法陣有誤。
    那麽這個魔法陣，到底是梅林研究的時候本身就是錯誤的，還是維爾裏希複刻時出了差錯呢？
    如果是前者的話，那麽納奇亞是不是在五百年前，梅林第一次啟動陣法的時候就會被毀滅掉？
    ……
    南榮的頭腦一片混亂，斷斷續續地聽見醫生在跟他的家屬們交代注意事項。
    “……病人現在隻是初步轉醒，但是昏迷時間太久了，中樞神經仍處於脆弱期，藥物治療照常進行。要是明天複查沒問題的話，就可以開始語言和肢體的康複訓練。家屬可以多跟病人說說以前熟悉的事情，喚醒記憶比任何藥物都重要。”
    季偉抽噎著點頭，李玫小心翼翼地問：“那他……多久才能恢複？”
    醫生用手指點了一下本子，道：“看你們口中的‘恢複’是什麽程度的了，如果隻是簡單吃飯喝水這種，大概半個月到兩三個月吧。如果是想恢複到從前……”
    醫生的話語停頓一下，大概也聽說過這個年輕人沒出事之前前途無量的人生，歎了口氣：“不好說，他昏迷的時間太久了，保守估計也得三五年吧。”
    李玫點頭：“能恢複就好，能恢複就好……”
    南榮幹屍一樣躺在床上，在心裏大罵：不好，一點都不好！
    他至少得……先把那邊的事情了結掉啊。
    醫生出去了，病房門輕輕地合上，房內隻剩下三個人。
    這倆剛剛還哭得稀裏嘩啦的，現在突然安靜下來了，一時間病房裏靜得過分，隻剩監測的儀器還在滴滴不斷地響著。
    這聲音跟催命似的，聽得南榮心煩意亂。
    他費勁地合上眼睛，再用力地掀開眼皮，完成了一次眨眼。
    沒想到再睜眼時，一張鑲著黑框眼鏡的圓臉猛地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南榮屬實是被嚇了一跳，於是邊上監測心電圖的儀器上顯示南榮的心跳從80一路飆到了100多，發出了急促的警報聲。
    李玫趕緊把季偉拉開，後者驚道：“臥槽，我就說小榮能瞧見！ ”
    “醫生不是說了嗎，他有意識，隻是中樞神經那啥了。”
    季偉又湊到南榮的床邊，低聲道：“小榮，能聽懂你就眨眨眼。”
    南榮：？
    這也太為難他了。
    南榮睜著眼睛和季偉大眼瞪小眼了整整半分鍾，終於成功合上了眼皮。
    季偉滿頭霧水：“……他這是困了？”
    半分鍾後，南榮睜開了眼睛，用他自認為真摯又滿含期待的眼神看向季偉。
    然而季偉是個木頭，並沒有接受到他的信號，隻是戳著那顆正麵光潔得像鹵蛋一樣的腦袋茫然地和他對視。
    南榮無語，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然後他就聽到季偉猶猶豫豫地開口：“小榮，這些年，你……”
    李玫大概是拍打了一下季偉，南榮聽到“啪”的一聲，季偉的話音一下止住，在邊上悄悄的抽氣。
    李玫低聲道：“他剛醒，你就不能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季偉也放低了聲音：“可是現在外麵都……那樣了，小榮這個時候醒來，難保不是知道些什麽……換小榮來選，我相信他也是會選擇……的。”
    “你！……哎，那他現在這樣，你怎麽跟他說呢 ？”
    “這不是還在想嗎？”
    ……
    南榮就聽著兩人在他床尾大聲密謀，兩人嘰裏咕嚕討論了半天也不講重點，南榮耐心聽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就跟那種有人突然神神秘秘地來上一句“我跟你說個事”，大有一副要大說特說的架勢。
    等他搬好板凳準備好安心吃瓜，對方卻突然反悔，來一句“算了”。
    給南榮急得恨不得立刻從病床上坐起來質問他們到底怎麽了。
    大概是確實急到了，南榮忽然能張嘴了，他喜極，想開口說話，然而舌頭依然僵硬無比，他隻能像個無力的啞巴一樣瞪著眼睛張著嘴，徒勞地發出“啊啊”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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