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風裹挾著寒意，穿過斑駁的紫藤花架，幹枯的藤蔓在風中發出沙沙的呻吟，將最後幾片枯葉卷向天際。那些枯葉如同疲憊的蝴蝶，在空中打著旋兒，最終消失在黑暗的盡頭。沈明玥倚著顧驚鴻的肩頭，聽他往紅泥小火爐裏添炭。木炭碰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響，緊接著便是木柴爆裂的劈啪聲，火苗竄起的瞬間，映得他臉上的輪廓忽明忽暗。遠處更夫的梆子聲有節奏地傳來，“咚，咚，咚”，每一聲都像是時光的叩問，與小火爐的聲響交織成一曲獨屬於秋夜的韻律。紫砂壺裏的碧螺春氤氳著白霧，嫋嫋上升的水汽在月光下凝成朦朧的光靄，那霧氣的形態，恍惚間竟與多年前山穀中彌漫的幽冥殿黑霧重疊，將人拽入回憶的漩渦。
    “記得第一次見你，你騎著高頭大馬衝進流民隊伍，紅纓槍尖還滴著血。” 沈明玥轉動著手中的茶杯，杯壁上精致的纏枝蓮紋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仿佛活過來一般。她的聲音輕柔，帶著一絲追憶的悵惘，“我當時攥著軟劍的手都在抖，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卻想著怎麽也要護住身後那幾個孩子。” 她的目光望向遠方，眼神中仿佛又浮現出當年那個血色彌漫的黃昏。那時的她，不過是個初出茅廬、對江湖與世事懵懂無知的聖族少女，青澀而又倔強；而顧驚鴻，已是威名赫赫、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少年將軍，意氣風發。誰能想到，命運的絲線會將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緊緊纏繞，從此人生軌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顧驚鴻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她發間的銀簪，那是他們成婚時他親手打的，簪頭雕刻的並蒂蓮紋路早已被歲月磨得溫潤。“你刺向我的時候，眼睛亮得像寒星。” 他輕笑出聲，胸腔的震動透過衣衫傳到沈明玥耳畔，帶著熟悉的溫度，“我當時就想，這姑娘若做我的對手，怕是要讓我頭疼一輩子。”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一聲犬吠，尖銳的聲音劃破夜空的寂靜，驚飛了棲息在屋簷下的夜梟。夜梟撲棱棱振翅的聲音，也驚散了兩人交織的回憶，卻無法驅散那回憶在心中泛起的漣漪。
    沈明玥望著滿天繁星，獵戶座的腰帶在雲層間若隱若現，閃爍的星光如同散落的珍珠。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那段在朝堂權謀爭鬥的日子，那些日子裏，每一個笑容背後都可能藏著利刃，每一句言語都可能暗藏玄機。那些暗藏殺機的夜宴上，觥籌交錯間，眼神的交匯、話語的試探，都充滿了火藥味；那些明槍暗箭的算計中，她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可能萬劫不複。猶記得有一次，她被人誣陷與江湖勢力勾結，朝堂上群臣彈劾，奏折如雪花般飛向龍椅。她跪在冰冷的金鑾殿上，大理石地麵的寒意透過衣袍滲入骨髓。而顧驚鴻，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為她據理力爭，與滿朝文武對峙。他的聲音堅定而有力，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眼神中透著不容置疑的信任，那一刻，她知道，無論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有多少驚濤駭浪，他都會堅定不移地站在她身邊，成為她最堅實的依靠。
    “幽冥殿的那場大戰，你替我擋下鎖鏈時，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沈明玥的手指突然收緊，指甲深深掐進顧驚鴻掌心的老繭裏，仿佛這樣就能抓住那段不願回憶卻又刻骨銘心的過去。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祭壇上翻滾的黑霧如同惡魔的觸手，肆意彌漫；孩童淒厲的哭聲，充滿了恐懼與絕望，在山穀間回蕩；玄鐵麵具人癲狂的笑聲，刺耳而又陰森，仿佛來自地獄的召喚。還有顧驚鴻後背綻開的血花，如同一朵淒豔的紅梅，在黑色的背景下格外刺目，每一幕都像烙印般刻在她心底，永遠無法磨滅。她至今仍記得，當她強行融合聖族與幽冥之力時，那種仿佛被萬蟻噬心的劇痛，從經脈深處傳來，蔓延至全身每一個角落。若不是顧驚鴻緊緊握住她的手，一遍遍說著 “我信你”，用他的溫度、他的信念支撐著她，她或許早就被黑暗吞噬，迷失在力量的漩渦中。
    顧驚鴻將她摟得更緊，下巴輕輕蹭著她的發頂，動作溫柔而又充滿愛意：“可我們不都熬過來了？”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欣慰，也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還有對那段艱難歲月的感慨。月光為他眉眼間的疤痕鍍上銀邊，那道疤痕是他在戰場上英勇奮戰的見證，也是他們共同經曆的磨難的象征，每一道紋路都訴說著曾經的故事。他想起在與幽冥殿對抗的那些日子裏，他們四處奔波，風餐露宿，尋找線索。每一次戰鬥都生死未卜，刀刃相交的火花、鮮血飛濺的溫熱、敵人凶狠的眼神，都曆曆在目。但隻要兩人在一起，手牽著手，心貼著心，就仿佛有無窮的力量，能戰勝一切困難。
    遠處忽然飄來一陣笛聲，曲調清越空靈，宛如山澗的清泉流淌，又似林間的鳥兒輕啼，像極了他們在江南初見時，街頭賣藝人吹奏的曲子。沈明玥猛地坐直身子，動作之大讓茶杯裏的茶水晃出杯沿，在石桌上洇出深色的痕跡，如同她此刻被勾起的複雜心緒。笛聲忽遠忽近，時而如泣如訴，仿佛在訴說著過往的辛酸與無奈；時而歡快明朗，好似在回憶曾經的喜悅與美好，仿佛在訴說著他們一路走來的故事。“是《清平樂》。” 她喃喃道，聲音中帶著驚喜與懷念。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秦晚照在塞北草原上吹笛的模樣。那時他們剛擊退馬賊，疲憊的身軀倒在柔軟的草地上，篝火熊熊燃燒，映著眾人疲憊卻喜悅的臉龐。秦晚照坐在一旁，嘴唇輕抿竹笛，悠揚的笛聲在夜空中回蕩，為那段艱苦的歲月增添了一抹溫暖的色彩，讓人心頭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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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驚鴻也陷入了回憶的長河。他想起與老刀客在黑風寨並肩作戰的日子，那些日子裏，他們為了劫富濟貧，與山賊鬥智鬥勇。老刀客的刀法剛猛，每一刀都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刀光閃爍間，敵人紛紛倒下；他的槍法淩厲，槍尖所指，所向披靡，兩人配合默契，如同一體，一次次化險為夷。還有金盆洗手的飛賊，別看他平時總是嘻嘻哈哈，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關鍵時刻卻總能想出奇招，用他靈活的身手和機智的頭腦，幫他們擺脫困境。這些昔日的夥伴，如今都在各自的天地裏，過著平靜而幸福的生活，但那些共同經曆的歲月，那些一起流血流汗、一起歡笑哭泣的日子，卻永遠無法忘懷，深深烙印在心底。
    “聽說如今江湖上，孩子們玩鬧都扮成我們的模樣。” 顧驚鴻從袖中摸出塊桂花糕，糕點的形狀精致，上麵還點綴著幾顆枸杞，掰下一半遞給沈明玥。糕點上的糖霜在月光下泛著細碎的光，如同撒落的星辰。“書肆裏還出了話本，說‘玉麵劍仙’和‘鐵血將軍’的故事。” 他的語氣帶著幾分調侃，嘴角上揚，眼底卻藏不住驕傲，那是一種對他們共同經曆的自豪，對他們故事被傳頌的欣慰。沈明玥咬了口糕點，甜香在舌尖散開，細膩的口感讓人陶醉。恍惚間，她想起阿滿舞劍時的模樣，那孩子總是一臉認真，有模有樣地模仿著她當年的動作，還總愛把劍穗係成她當年的樣式，天真無邪的臉上滿是崇拜。
    笛聲不知何時變得激昂起來，如金戈鐵馬，似萬馬奔騰，氣勢磅礴。沈明玥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戰火紛飛的戰場，看到了戰場上彌漫的硝煙，那硝煙刺鼻而又嗆人；聽到了士兵們的呐喊，那聲音震天動地，充滿了勇氣與決心。他們曾為了守護正義，為了天下蒼生，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哪怕傷痕累累，哪怕精疲力竭，也在所不惜，不惜一切代價。那些日子雖然艱苦，但卻是他們生命中最絢爛的篇章，是他們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你說，若重來一次……” 沈明玥的話被一陣秋風卷走，話語中帶著一絲迷茫與思索。她想起聖族分裂的真相，那段塵封的曆史，充滿了背叛與掙紮；想起蘇璃破碎的玉牌，那玉牌的裂痕如同蘇璃破碎的人生；想起那些被幽冥殿殘害的無辜生命，他們絕望的眼神，至今仍在她的夢中縈繞。如果重來一次，她依然會選擇站出來，哪怕知道前方是萬丈深淵，是無盡的黑暗與危險，她也不會退縮。因為她的心中有正義，那是她堅守的信念；有對天下蒼生的悲憫，那是她與生俱來的善良；更有對顧驚鴻的愛，那是她生命中最強大的力量源泉。
    顧驚鴻卻仿佛讀懂了她未盡的話語，將她冰涼的手捂在掌心，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仿佛能驅散所有的寒冷與陰霾：“我還是會在流民堆裏遇見你，還是會陪你闖朝堂、戰幽冥。” 他的聲音堅定而溫柔，一字一句都充滿了深情，“隻是下次，換我先伸出手。”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深情與眷戀，仿佛要將沈明玥的模樣刻進心底，刻進靈魂深處。
    笛聲漸弱，如同一位疲憊的旅人，慢慢停下了腳步，化作一縷輕煙消散在夜空中。沈明玥靠回顧驚鴻懷裏，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那規律的跳動聲，是她最安心的旋律，如同天籟之音。庭院裏的野菊花在風中輕輕搖曳，花瓣上的露水折射著月光，宛如撒落人間的星辰，閃爍著微弱而又迷人的光芒。他們的故事，或許就像這夜空中的繁星，雖然在浩瀚的宇宙中顯得渺小，卻散發著獨特的光芒，照亮了無數人的心房，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去追尋正義與夢想。而他們，也將在這寧靜的江南小院裏，繼續書寫屬於他們的歲月靜好，讓這份溫暖與美好，如同陳年的美酒，越釀越香，永遠流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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