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燈盞次第滅盡時，陳峰把星隕鍋擦了三遍。鐵鍋底的銳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道未愈的傷口。蘇清雪補油布的針腳還歪著，他卻看出些倔強來——倒像她昨日攥著繼承人令牌的模樣，指節發白，偏不肯鬆。
    "明兒早。"他收了最後塊抹布，油布外傳來更梆子聲。蘇清雪應了句，聲音裹在風裏，輕得像片星草葉。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陳峰就蹲在蘇家食武閣外的青石板上。晨霧未散，朱漆門匾"金閣"二字浸著潮氣，倒比往日多了分沉鬱。他摸了摸左眉骨的疤，那處因熬夜泛著薄紅——昨夜他翻來覆去看《星鑒》殘卷，直到油燈火苗舔到銅盞底。
    "來了。"蘇清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換了件素青武服，腰間寒星劍的流蘇沾著露水，發繩是新換的，墨黑裏摻了根銀線。陳峰站起身，見她手裏攥著塊鎏金令牌，邊角磨得發亮，正是蘇家繼承人的憑證。
    門房老周頭探出頭，打了個哈欠："雪姑娘又來？庫管張叔說了，星材庫沒執事批條......"
    "批條在這兒。"蘇清雪將令牌往石墩上一擱，金屬與石板相碰，"家主令。"
    老周頭縮了縮脖子，不敢再攔。食武閣內飄著股沉水香，陳峰跟著蘇清雪往深處走，青瓦頂的廊下掛著七盞星能燈，光暈裏浮著星草碎屑——那是前日他在舊糧倉發現血煉烙痕的星草。
    星材庫的門是檀木做的，門楣刻著聚星陣。庫管張叔正蹲在門檻邊刮魚鱗，見兩人過來，刮刀"當啷"掉在地上。他搓了搓沾著魚油的手，賠笑道："雪姑娘，家主前日說過，新到的星草要等食武閣三位執事驗過......"
    "驗過？"蘇清雪上前半步，"前日舊糧倉那批星草，陳峰用《星鑒》驗出了血煉烙痕。你當我不知道，這十筐新星草，也是天樞盟"友情供給"的？"
    張叔的臉白了白，目光往庫裏溜。陳峰順著看過去——十二排木架上碼著青篾筐，最前排十筐的草葉還帶著晨露，根須卻泛著不自然的暗綠。他心跳加快，摸了摸懷裏的《星鑒》殘卷，紙頁邊角因常翻卷，已起了毛邊。
    "雪姑娘，這......這不合規矩。"張叔退到門後，手按住腰間的銅鑰匙，"就算你是繼承人，沒執事手令......"
    "規矩？"蘇清雪突然笑了，笑聲像寒星劍出鞘，"上個月三夫人要拿兩筐星草做養顏湯，你怎麽不說規矩？上個月蘇明遠帶天樞盟的人來看星材，你怎麽不說規矩？"
    張叔的嘴張了張，沒說出話。陳峰趁機跨進門檻，木架下的潮氣漫上來，浸得他後頸發涼。他伸手摸向最近一筐星草，指尖剛碰到根須，《星鑒》殘卷在懷裏發燙——那是感應到異常星能的征兆。
    "陳兄弟？"蘇清雪跟進來，聲音放軟了些。
    陳峰沒答話。他閉眼，順著《星鑒》的指引往星草根須深處探。那星能不像尋常木屬性的清潤，倒像團被揉皺的爛棉絮，夾著股鐵鏽味。他手指微微發顫，沿著根須往上摸，在靠近莖稈處觸到個硬結——暗紫色，像塊凝固的血痂。
    "血煉烙痕。"他睜眼，額頭沁出細汗，"跟舊糧倉的一樣。"
    蘇清雪的臉"刷"地白了。她扯過一筐星草，指甲掐進根須，果然在莖稈處摳出塊暗紫硬結。硬結沾著她的血，滋滋冒著黑氣，像活物似的往她指縫裏鑽。陳峰急忙抓住她手腕，用《星鑒》殘卷在傷口上掃過，黑氣這才蜷成團，縮進草葉裏。
    "張叔！"蘇清雪猛地轉身，"你知不知道，這血煉星草吃下去，星竅會被侵蝕？上月城西武館那小子暴斃，就是喝了摻血煉星草的藥膳！"
    張叔癱坐在地上，鑰匙串叮當亂響："我......我也不想！天樞盟的周堂主說，這星草便宜三成，還額外給我五塊凡級星核......"
    "周正豪？"陳峰的聲音沉了，左眉骨的疤突突跳著。他想起前日夜市攤被砸，碎在地上的牛雜湯裏，也飄著同樣的暗紫星能。
    "夠了！"
    一聲冷笑從門外傳來。蘇明遠穿著墨綠錦袍，金線繡的雲紋在晨光裏刺目。他身後跟著五個執法隊的人，腰裏別著淬星鞭，鞭梢還沾著晨露。
    "蘇清雪，你當這是你家菜園子？"蘇明遠把玩著腰間的銀質食武閣令牌，"星材庫是蘇家根基，你帶個擺攤的野小子來搗亂，傳出去成何體統？"
    陳峰注意到，蘇明遠的右手背有塊暗紅印記——那是天樞盟"星監"的標誌。前日在舊糧倉，他見過周正豪手背上同樣的印記。
    "蘇明遠，你敢說你不知道這些星草有問題？"蘇清雪攥緊寒星劍，劍鞘撞在木架上，震得星草簌簌往下落，"上個月你帶天樞盟的人來，是不是就是為了......"
    "夠了！"蘇明遠打斷她，朝執法隊使了個眼色，"把星草搬回庫裏，這兩個人......"他掃了陳峰一眼，"帶下去，等家主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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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執法隊的人剛要動手，陳峰擋在蘇清雪身前。他摸了摸星隕鍋的銳紋——那是昨夜新刻的聚星陣，此刻正貼著他後腰發燙。"慢著。"他說，聲音裏帶著股他自己都陌生的冷硬，"這些星草是證據。蘇家要是敢護著天樞盟，我就把血煉烙痕的事，捅到整個青河市的夜市攤。"
    蘇明遠的眉尾挑了挑，陰鷙像團黑霧漫上眼角。他盯著陳峰左眉骨的疤看了會兒，突然笑了："好，好個陳峰。你以為憑塊破殘卷，就能壞我蘇家的事？"他轉身對執法隊道，"把星草封了，這兩個人......"他指節捏得發白，"關到柴房裏，等家主回來。"
    陳峰被推搡著往外走時，瞥見蘇清雪正盯著那十筐星草。她的發繩散了，銀線在風裏晃，像根未斷的星鏈。他摸了摸懷裏的《星鑒》殘卷，紙頁上還留著血煉烙痕的灼印——這印記，他遲早要把它熬進星隕鍋，熬成湯裏的星能，熬成紮進天樞盟喉嚨的刺。
    食武閣外的梧桐葉開始落了。陳峰跟著執法隊往柴房走，鞋底碾過片星草葉，葉底的暗紫烙痕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想起昨夜蘇清雪補油布時說的話："守一個人，得先守好這口鍋。"現在他懂了——守這口鍋，得先守好這些帶血的星草，守好所有被天樞盟碾碎的、該被看見的東西。
    柴房的門"哐當"關上時，陳峰聽見蘇明遠在外麵冷笑。他摸了摸左眉骨的疤，那處因憤怒跳得更厲害了。他抬頭看天，雲層裏漏下束光，正照在柴房的窗欞上——像極了星隕鍋裏的星能，碎碎的，卻亮得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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