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轟鳴沉了些，像頭剛挨過揍的老獸，喘著粗氣。陳峰懷裏的星隕鍋還在發燙，湯勺不知何時又跳起來，在鍋底殘湯裏攪出個小漩渦。蘇清雪收了劍，霜氣散在艙頂，凝成細冰碴子往下掉；吳伯湊到舷窗邊，矮胖的影子投在冰晶覆蓋的玻璃上，像團化不開的墨。
    "老吳頭？"陳峰喊他。吳伯沒應，缺了兩指的左手按在窗上，指節抵著冰麵，突然發力一摳。"哢"一聲，塊巴掌大的冰晶裂了，帶著冰碴子掉在他掌心裏。陳峰湊近看，見冰麵下有道凹痕，陰文刻著"天樞·鎖"三字，筆畫細得像蜘蛛腿。
    "是陰文鎖。"吳伯的手在抖，缺指的地方泛著青白，"五十年前星隕之戰，天樞盟圍殺星衛時用過。"他把冰晶舉到眼前，冰碴子刺得眼皮直跳，"這鎖不是刻在冰裏——是冰長在鎖上。"
    艙頂傳來"吱呀"一聲。陳峰抬頭，見支撐梁裂了道縫，鏽紅的鐵渣子簌簌往下落。李守真不知何時站在梁下，灰衣鬥笠沾著星能亂流的紫斑，鏽劍倒插在梁底，劍柄"星衛"二字被壓得發亮。劍鳴嗡嗡響，像古寺裏破了的鍾，震得人耳膜發疼。
    "這不是普通的亂流。"李守真的刀疤跟著說話的動靜抽搐，"梁上有符陣。"他伸手按在劍柄上，鏽劍突然發出清越的顫音，梁縫裏滲出紫霧，凝成個扭曲的星圖，"定位鎖，要把我們困在亂流核心。"
    陳峰的湯勺"當"地磕在鍋沿。他盯著星隕鍋裏的殘湯，剛才還泛著白的湯糊，此刻浮起層淡紫的霧，像有人往湯裏撒了把碎葡萄皮。他舔了舔嘴唇——甜腥氣直往嗓子眼裏鑽，是暗屬性星能的味兒。更要緊的是，那股子熱乎勁兒不對，燙得舌尖發木，像含了塊化不開的炭。
    "凡級星能上限一百單位。"吳伯湊過來，缺指的手在湯麵虛虛一探，"這鍋...怕有一百八。"
    紫霧越聚越濃，在湯麵凝成個小漩渦。陳峰望著漩渦中心，忽然想起母親病床上的藥罐——那回他多放了把川貝，藥湯也這麽翻著泡，最後"轟"地炸了，瓷片紮得他手背全是血。母親摸著他的傷，說"過猶不及，湯是活的，得順著它的脾氣"。可現在這湯，脾氣野得很，像頭被鏈子拴急了的狼。
    支撐梁的裂縫又寬了寸許。李守真的鏽劍發出"錚"的長鳴，劍身上爬滿淡藍的星紋，與梁上符陣的紫芒撞在一處，濺起細碎的火星。"鎖魂陣要成了。"他咬著牙，刀疤裏沁出血珠，"再拖半柱香，亂流中心的星能風暴會把飛船撕成碎片。"
    陳峰攥緊湯勺。星隕鍋的星紋在他掌心爬動，像條醒過來的蛇。他望著湯裏的紫霧，忽然想起父親留下的筆記——"星隕鍋吸星能，如人飲水，飽了便要吐。"可這回，鍋沒吐，反而把星能往湯裏壓，壓得湯都變了性子。他摸了摸兜裏的星紋碎渣，那是剛才湯糊裏撿的，還帶著鍋的餘溫。
    "清雪呢？"吳伯突然問。陳峰這才發現，艙裏不知何時沒了蘇清雪的影子。舷窗外的紫光團還在退，可更遠處的亂流裏，有團白影在動，像片被風吹的雪。她的寒星劍沒入鞘，可劍穗上的冰晶在閃，亮得刺目。
    "她去探路了。"李守真的聲音啞了些，"這丫頭，和她師父一個脾氣。"他抬頭看梁，裂縫裏的紫霧淡了些，"小峰，湯能撐多久？"
    陳峰沒答話。他盯著湯麵的紫霧漩渦，忽然伸手攪了攪。湯勺下去時，漩渦猛地一縮，像被燙著了似的。再提起勺子，勺底沾著層亮晶晶的東西，是星能凝的霜。他舔了舔，甜腥氣裏混著絲鐵鏽味——是父親那把鏽劍的味兒，也是星衛的味兒。
    "能撐到鎖破。"他說。聲音輕，可艙裏的人都聽見了。吳伯拍了拍他肩膀，缺指的地方硌得他生疼；李守真的鏽劍又顫了顫，梁上的紫霧散了大半。星隕鍋裏的紫霧還在翻湧，可陳峰覺著，那不是要炸，是要——
    "是要醒。"他低聲說。湯麵的漩渦突然轉得急了，紫霧凝成個小漏鬥，直往他氣海裏鑽。他閉上眼，能看見氣海裏的七顆星子，正圍著那座刻著"天樞"的宮闕轉，轉得比往日快了三分。
    支撐梁的裂縫"哢"地又響了聲。陳峰睜眼，見李守真的刀疤全紅了，像條浸在血裏的蚯蚓。他握緊星隕鍋，鍋底的星紋爬得更快了，燙得他掌心生疼。湯勺又跳起來，在湯裏攪出個更深的漩渦，紫霧順著漩渦往上竄，在艙頂凝成個淡紫色的星圖——是北鬥七星的形狀。
    "天樞。"李守真突然笑了，刀疤跟著抖，"到底是陳家的種。"他伸手拔起鏽劍，梁上的符陣"砰"地碎了，紫霧散作星塵，落了他們滿頭滿臉。吳伯的冰晶鎖"當"地掉在地上，陰文被星塵一激，泛出暗紅的光。
    "鎖破了？"陳峰問。
    "破了一半。"李守真擦了擦劍上的星塵，"另一半...在亂流中心。"他望向舷窗，蘇清雪的白影更近了，劍穗上的冰晶亮得像團火，"該來的，總歸要來。"
    星隕鍋裏的紫霧突然散了。陳峰低頭，見湯糊裏嵌著塊更小的星紋碎渣，銀芒比剛才更亮。他撿起碎渣，放進兜裏——那裏已經有三塊了。母親的湯，父親的鍋，星衛的魂，還有這越來越亮的星紋碎渣，都在這兒了。
    引擎的轟鳴又高了些，像頭緩過勁的老獸，開始撒腿跑。陳峰抱緊星隕鍋，能覺出它在發燙，燙得他眼眶發熱。湯勺還在跳，在鍋底攪出個小漩渦，像在說："走，接著闖。"
    窗外的紫光團還在退，可陳峰知道，它還會來的。下一次，他的湯，會更濃，更燙，更有星衛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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