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獵手與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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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午夜心跳”酒吧內燈光迷離,重低音的鼓點敲打著每個人的心髒。空氣中彌漫著酒精、香水和淡淡煙草混合的味道。
角落的卡座裏,張秘書如同往常一樣,獨自一人坐在陰影中。麵前放著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加冰,冰塊在杯中輕輕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他穿著深色的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但依舊顯得有些拘謹。他隻是沉默地看著杯中的酒液,眼神空洞,仿佛周圍的喧囂與他隔絕在兩個世界。這是他每周例行的“儀式”,一種無聲的、自我放逐式的悼念。
就在這時,林夢的消息傳達到了我的手機上:“他來了,老位置。”
我立刻通知了早已準備就緒的代海燕。
幾分鍾後,酒吧門口出現了一個身影,瞬間吸引了不少目光,也包括了角落裏那個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男人——盡管他自己可能並未意識到。
代海燕來了。
她完全按照我和她商定的計劃,複刻了張秘書初戀女友當年的穿衣風格。一件簡單的白色棉質連衣裙,長度及膝,領口是複古的娃娃領設計,腰間係著一條細細的同色腰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肢。她的長發沒有做複雜的造型,隻是柔順地披在肩上,臉上畫著淡雅的妝容,刻意突出了眉眼間的清純感,與她平日裏那種精明幹練、充滿侵略性的美豔截然不同。
她就像是那張泛黃畢業照上的女孩,跨越了幾十年的時光,活生生地走進了這家酒吧。
代海燕沒有立刻走向張秘書,而是仿佛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然後選了一個離張秘書不遠,但又不在他正對麵的空位坐下。她點了一杯果味雞尾酒,雙手捧著杯子,眼神低垂,似乎有些心事重重,又帶著一絲少女般的脆弱。
角落裏的張秘書,在代海燕出現的那一刻,握著酒杯的手就不自覺地收緊了。他的目光,第一次偏離了麵前的酒杯,死死地定格在那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身影上。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瞳孔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痛苦。那張臉……那身打扮……那個神態……像,太像了!像到讓他以為自己是不是喝多了,產生了幻覺。幾十年來深埋心底的痛苦和思念,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幾乎要將他淹沒。他的手甚至開始微微顫抖。
代海燕似乎感受到了那道灼熱而複雜的目光,但她沒有抬頭,隻是更加低垂著眼簾,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杯壁,將那種無助和落寞演繹得淋漓盡致。
就在這時,幾個染著黃毛、穿著鬆垮t恤的小混混注意到了獨自一人、看起來楚楚可憐的代海燕。他們互相使了個眼色,嬉皮笑臉地圍了過來。
“喲,美女,一個人啊?多寂寞,哥哥們陪你喝一杯?” 為首的黃毛流裏流氣地說道,試圖伸手去搭代海燕的肩膀。
代海燕身體微微一側,巧妙地避開了黃毛的手,抬起頭,那雙酷似故人的眼睛裏,此刻卻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慌和厭惡:“請你們放尊重點!”
“喲嗬,還挺辣?” 另一個黃毛怪笑道,“妹妹別怕嘛,哥哥們沒惡意的,就是想請你喝杯酒,交個朋友。” 他們顯然沒把這個看起來柔弱的“學生妹”放在眼裏,步步緊逼,言語更加輕佻。
角落裏的張秘書,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看到那張酷似初戀的臉龐被小混混騷擾,他的心髒猛地揪緊了。憤怒、保護欲、以及當年沒能保護好女友的巨大悔恨和無力感,瞬間交織在一起,衝擊著他早已麻木的神經。他放在桌下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站起來?衝過去?可是……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衝動的年輕人了,而且,眼前這個女孩,真的是“她”嗎?還是隻是一個巧合?他內心的理智和情感在激烈地交戰。
代海燕被幾個黃毛圍在中間,雖然臉上帶著驚慌,但眼神深處卻異常冷靜。她一邊應付著黃毛的騷擾,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悄悄地觀察著角落裏那個男人的反應。她知道,好戲,才剛剛開始。
黃毛們見代海燕不肯就範,耐心漸漸耗盡,眼神也變得凶狠起來。為首的黃毛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伸手就去抓代海燕的手腕,試圖將她從座位上拖起來:“敬酒不吃吃罰酒!跟哥幾個走一趟!”
“放開我!你們想幹什麽?救命啊!” 代海燕驚呼出聲,手腕被抓住,她掙紮著,臉上充滿了真實的驚恐當然,這驚恐是她精心表演出來的),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帶著一絲絕望地投向了角落裏那個一直沉默著的男人。這一聲“救命”,仿佛穿透了嘈雜的音樂,精準地刺入了張秘書的心髒。
就是這一眼,這一聲求救,徹底擊潰了張秘書內心最後一道防線。眼前這個女孩無助的樣子,像極了當年那個在電話裏向他抱怨、帶著委屈和失落的女友。如果……如果當年他沒有失約,如果他能陪在她身邊,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場悲劇?強烈的負罪感和遲來的保護欲如同火山般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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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一聲壓抑著怒火的低吼響起。
張秘書猛地站起身,因為起身的動作太猛,甚至帶倒了身後的椅子,發出“哐當”一聲巨響。他幾步衝了過來,一把攥住了那個抓住代海燕手腕的黃毛的手臂。他的力氣出奇的大,黃毛吃痛,下意識地鬆開了代海燕。
“你他媽誰啊?想英雄救美?” 黃毛甩開張秘書的手,揉著自己發紅的手腕,惡狠狠地瞪著他。其他幾個混混也圍了上來,不懷好意地打量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程咬金”。
“一把年紀了不好好在家待著,跑酒吧來泡妞?” 另一個黃毛嗤笑道,上下打量著張秘書略顯過時的穿著,“看你這慫樣,還想學年輕人玩浪漫?趕緊滾回家抱你老婆孩子去吧,別在這兒礙事!”
這些話如同尖刀,狠狠地戳在張秘書的痛處。老婆?孩子?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擁有這些了。所有的幸福,都隨著那場車禍灰飛煙滅。而這一切的起因,不就是因為他所謂的“工作”和“前途”嗎?眼前這些流氓的侮辱,和他內心深處對自己的譴責,奇妙地重疊在一起,點燃了他壓抑了幾十年的怒火。
張秘書的眼睛瞬間變得赤紅,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他沒有說話,隻是猛地抄起旁邊桌子上一個喝剩的啤酒瓶,動作快得讓人猝不及防,狠狠地朝著剛才說話最難聽的那個黃毛的頭上砸了下去!
“砰!”
啤酒瓶應聲而碎,玻璃碎片和酒液四濺!那個黃毛慘叫一聲,捂著頭蹲了下去,鮮血立刻順著他的指縫流了出來。
這突如其來的暴力場麵鎮住了所有人,包括其他幾個混混。他們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甚至有些窩囊的中年男人,動起手來竟然這麽狠!
“媽的!你敢動手!” 其他黃毛反應過來,色厲內荏地喊道,但看著張秘書那雙布滿血絲、如同要吃人的眼睛,以及他手中還握著的半截帶尖的碎酒瓶,一時間竟沒人敢上前。
“滾!” 張秘書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
幾個黃毛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地上哀嚎的同伴和張秘書手中的凶器,終究是沒膽子再糾纏下去。他們扶起受傷的同伴,罵罵咧咧地放了幾句狠話,便狼狽地逃離了酒吧。
酒吧裏一時間安靜了許多,周圍的人都遠遠地看著這邊,沒人敢靠近。
張秘書站在原地,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呼吸急促。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微微顫抖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玻璃和血跡,眼神中閃過一絲茫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剛才做了什麽。那股爆發出來的力量正在迅速消退,留下的是無盡的空虛和疲憊。
代海燕適時地發出一聲帶著後怕的嗚咽,她走到張秘書身邊,用一種混合著感激、驚魂未定和一絲依賴的眼神看著他,聲音帶著顫抖:“謝……謝謝你……先生……” 她恰到好處地拉住了張秘書的衣袖,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獲得一絲安全感。
她的觸摸讓張秘書的身體微微一僵,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向眼前這張酷似故人的臉龐,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混亂過後,酒吧的保安姍姍來遲,簡單清理了現場,並低聲勸慰了幾句,試圖息事寧人。張秘書擺擺手,示意他們離開,自始至終沒有多看他們一眼。他的目光,依舊聚焦著在代海燕的臉上,那眼神複雜得難以言喻,充滿了痛苦、懷念、震驚,還有一絲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悲傷。
代海燕維持著那副受驚小鹿般的模樣,白皙的臉頰上還帶著一絲驚嚇後的紅暈,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她看著張秘書,聲音輕柔而真摯:“先生,剛才……真的太謝謝您了。如果不是您,我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她微微低下頭,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叫海燕,代海燕。還不知道先生您怎麽稱呼?”
張秘書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他看著眼前這張臉,太像了,像得讓他心痛。但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她。他的愛人,永遠地停留在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個雨夜。眼前的女孩,太年輕,眼神裏雖然帶著刻意模仿的純真,卻也藏著他不熟悉的精明和世故。
“……不用謝。” 過了許久,他才沙啞地吐出三個字,聲音疲憊不堪。他移開目光,重新看向吧台的方向,仿佛想逃離這張讓他心緒不寧的臉。
代海燕沒有氣餒,反而順勢在他對麵的空位坐了下來,動作自然,仿佛他們本就是同伴。她對著不遠處的酒保招了招手:“麻煩再給我這位先生一杯威士忌,雙份,加冰。” 她記得林夢說過他常喝這個。然後又給自己點了一杯度數不高的果味酒。
酒很快送了上來。代海燕將那杯威士忌輕輕推到張秘書麵前,柔聲說道:“喝點壓壓驚吧,先生。剛才真是嚇壞我了。”
張秘書看著麵前的酒杯,沒有立刻去拿。
代海燕捧著自己的酒杯,小口啜飲著,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吧台閃爍的燈光上,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後怕和感慨:“這家酒吧……我還是第一次來。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 她頓了頓,側過臉看向張秘書,眼神帶著探尋,“先生您……好像經常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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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秘書依舊沉默,隻是端起了酒杯,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帶來一陣灼燒感,卻似乎無法驅散心頭的寒意。
代海燕並不急躁,她有的是耐心。她知道,對付這種內心封閉、背負沉重過往的男人,急於求成隻會適得其反。她需要像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地剝開他的偽裝和防禦。
她換了個話題,語氣變得輕鬆了一些,帶著一絲好奇:“先生,您剛才……好厲害。一下子就把他們嚇跑了。” 她微微歪著頭,眼神裏帶著幾分崇拜,“您是做什麽工作的?看起來不像是一般人。”
這個問題似乎觸動了張秘書某根敏感的神經。工作?正是因為工作,他才失去了摯愛。他冷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代海燕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情緒的波動。她沒有繼續追問工作,而是話鋒一轉,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感傷:“其實……我今天來這裏,也是因為心情不太好。” 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一些……無法挽回的遺憾。”
“遺憾”這兩個字,像一把鑰匙,輕輕捅開了張秘書塵封已久的心門。他喝酒的動作頓住了,目光再次落回到代海燕的臉上。
代海燕沒有看他,仿佛隻是在自言自語:“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做了不一樣的選擇,是不是結局就會不同?是不是……就不會留下這麽多痛苦?”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迷茫和脆弱,“但人生沒有如果,不是嗎?我們隻能帶著這些遺憾,繼續往前走……”
這番話,幾乎句句都戳在張秘書的心坎上。是啊,沒有如果。如果那天他不加班,如果那天他陪她去了酒吧,如果那天她沒有喝酒開車……太多的如果,最終都指向了那個無法改變的悲慘結局。
他看著眼前這個和逝去愛人如此相像的女孩,聽著她說出那些仿佛洞悉了他內心痛苦的話語,一種奇異的、混合著移情和傾訴欲的感覺,開始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你……” 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沙啞,但不再像之前那樣冰冷,“你……遇到了什麽事?”
代海燕心中一喜,知道魚兒開始上鉤了。但她臉上依舊保持著那份恰到好處的憂傷和脆弱,她抬起眼,看著張秘書,眼神朦朧,像是強忍著淚水:“沒什麽……隻是一些……關於失去和選擇的故事。”
她沒有立刻說出具體內容,而是將話題輕輕拋了回去,帶著一絲試探:“先生您呢?您好像……也有很多心事。每次來這裏,都是一個人嗎?”
張秘書沉默了片刻,再次端起酒杯,這一次,他沒有立刻喝下,而是看著杯中晃動的冰塊,緩緩地,近乎無聲地點了點頭。
突破口,已經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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