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應的人舉著探照燈衝過來時，我聞到了熟悉的鐵鏽味——是聚居點自製的消毒水混著硝煙。
    顧明哲的手掌還焐在我後頸，體溫透過作戰服布料滲進來，像根燒紅的銀針，紮得我神經發顫。
    "首領！"大劉的聲音裹著風撞進耳朵，他臉上還沾著炭灰，應該是剛從東邊防線趕過來。
    探照燈掃過我和顧明哲時，他喉結動了動，"實驗室...?"
    "暫時封了。"顧明哲替我回答，手指在我後頸輕輕一按。
    我知道他在提醒我——終端屏上那個閃爍的選項，比坍塌的實驗室更危險。
    回到主控室時，後頸的皮膚還在發燙。
    我甩開顧明哲的手，撲到操作台前。
    全息投影在空氣中炸開，之前那個"人類文明備份計劃"的選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血紅色的警告框："檢測到終極密鑰共鳴，是否執行"終極融合"？
    此操作將激活病毒圖譜解析、記憶回溯、逆向進化三重能力，但需永久封存部分人格記憶。"
    我的指甲掐進掌心。
    陳老板最後說的"不要重複我們的錯誤"突然在耳邊炸響，可那些字被另一個聲音蓋過了——三天前，小豆子發著燒拽住我衣角，說"姐姐，我想喝熱粥"；七天前，老周在防線外替我擋下變異喪屍的爪子，血濺在我護目鏡上，像朵開敗的紅梅。
    "曉悅。"顧明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同步神經時殘留的沙啞。
    他的影子罩住全息投影，指尖快速劃過終端界麵，"這不是備份計劃，是人格融合協議。"他轉身時，鏡片上的裂紋閃了閃，"病毒圖譜需要你的腦域作為容器，記憶回溯會抽取關鍵時間節點的記憶，逆向進化...會改寫你對"生存"的原始認知。"
    我抬頭看他。
    他左眼下方的血痕已經結了痂，像道暗紅的疤。"更麻煩的是，"他喉結滾動，伸手按住我放在確認鍵上的手背，"被封存的記憶，可能包括你為什麽拒絕當花瓶，為什麽堅持帶著流民活下來——那些支撐你走到現在的東西。"
    他的手很涼，卻燙得我手背發麻。
    我想起三個月前在廢棄超市，他蹲在滿地碎玻璃裏替我撿子彈，說"你這樣的人，不該困在別人寫好的劇本裏"。
    那時候他的眼睛還沒這麽沉，像口沒見底的井。
    警報聲突然撕裂空氣。
    影武者的機械音從主控室擴音器裏滲出來，帶著電流雜音的冷笑："低維生物總以為握住鑰匙就能開門。
    你以為能掌控時間？
    不過是給毀滅上了發條。"
    顧明哲猛地抬頭，手指在終端上翻飛。
    監控畫麵瞬間切換——地下三層的克隆艙全部亮起紅光，金屬外殼裂開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來，像無數把刀在刮玻璃。
    "克隆潮汐計劃..."顧明哲的聲音沉下去，"他藏了三萬具戰鬥型克隆體，現在全醒了。"
    全息投影裏，紅色小點如潮水般從實驗室坐標向聚居點湧來。
    最近的紅點已經爬到防線外兩公裏，閃爍的頻率和喪屍的行動模式完全不同——那是經過訓練的殺戮機器。
    我盯著那些紅點，想起影武者說"低維生物"時的輕蔑。
    可他永遠不會懂，當小豆子捧著熱粥笑出虎牙，當老周的血在護目鏡上慢慢變幹，當所有被他視為螻蟻的人攥著菜刀站在防線後——這些才是我們的"鑰匙"。
    顧明哲的手還壓著我。
    他的指腹有常年握槍磨出的繭，蹭得我手背發癢。"再想想。"他說，聲音輕得像歎息，"失去那些記憶，你可能連自己為什麽要救他們都不記得。"
    我看向監控裏的紅點。
    最近的已經到防線外一公裏了。
    聚居點的探照燈應該照到它們了，防線的槍聲很快會響起來——但三萬具克隆體，僅憑現有的彈藥和人力...
    我轉回頭，對上顧明哲發紅的眼尾。
    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像隻被踩了尾巴的狼。"我記得。"我輕輕抽出手，指尖懸在確認鍵上方，"就算封了記憶，我也記得他們的臉。"
    影武者的笑聲再次響起："愚蠢——"
    "叮。"
    確認鍵被按下的瞬間，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了所有噪音。
    視網膜上炸開無數光斑，像有人把星星揉碎了撒進來。
    顧明哲的臉在光斑裏忽遠忽近，他張了張嘴，我沒聽見他說什麽。
    那些光斑開始凝結成碎片。
    我看見十六歲的自己在辦公室拍桌拒絕當總裁秘書，看見末世第一天攥著菜刀守在便利店門口，看見顧明哲蹲在碎玻璃裏抬頭對我笑——
    然後所有碎片突然開始旋轉。
    視網膜上的光斑凝成冰晶狀的碎片時，我聽見顧明哲喊了聲"曉悅"。
    他的聲音像被揉皺的紙，帶著我從未聽過的破音。
    可那些碎片突然活了過來——
    第一片是血。
    顧明哲的白大褂被染成暗紅，他跪在焦黑的實驗室殘骸裏，掌心托著半塊燒焦的終端，上麵還殘留著我的指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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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喉結動了動，說出的話被風撕碎："...沒能護住你。"
    第二片是哭。
    小豆子蹲在坍塌的木屋裏，手裏攥著冷掉的陶瓷碗，粥湯滲進泥裏，混著他臉上的淚。
    老周的護目鏡滾到他腳邊，鏡片上的血漬已經發黑，像朵枯死的花。
    第三片是光。
    我站在泛著藍光的核心艙前，終端數據在指尖跳動成星河。
    顧明哲站在我身側，左眼下方的血疤淡了些，他說："這次換我跟著你走。"
    碎片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我突然看清了它們的規律——每個碎片都是"如果"。
    如果我沒按下確認鍵，聚居點會被克隆體踏成廢墟；如果我按下卻失敗，顧明哲會抱著我的屍體在火場裏坐一整夜；隻有其中一片碎片裏，藍光穿透核心艙的玻璃，顧明哲的手搭在我後腰，像從前每次危險時那樣，穩穩托住我的重心。
    "曉悅！"
    顧明哲的手突然掐住我的手腕。
    他的體溫透過戰術手套滲進來，燙得我打了個寒顫。
    碎片瞬間碎裂成星塵，現實重新砸進瞳孔：主控室的警報燈在他鏡片上投下紅影，他眼尾的血管繃成細線，"你的瞳孔在抖，剛才...你看到了什麽？"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脈搏跳得很急，像困在籠子裏的獸。"影武者的主攻路線在防線東側。"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但每個字都像釘子，"他把最精銳的克隆體藏在廢棄水泥廠的地下管道，三十分鍾後會從汙水渠滲透進來。"
    顧明哲的手指猛地收緊。"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看到了。"我拽著他衝向武器架，戰術背心擦過操作台邊緣，撞得終端發出嗡鳴，"去供能區切斷母體的能量鏈，那些克隆體依賴實驗室的備用電源，沒了能源他們連拳頭都揮不動。"
    他的喉結動了動，鏡片後的瞳孔縮成針尖。"那你呢？"
    "我帶著終端數據去核心艙。"我扯下掛在牆上的電磁匕首，刀鞘磕在大腿外側，"母體的主腦在核心艙最底層，隻有那裏能徹底摧毀克隆程序。"
    警報聲突然拔高了兩個調。
    影武者的機械音從四麵八方湧進來："低級生物的預知不過是窺得皮毛——"
    "閉嘴。"我反手把終端塞給顧明哲，"現在！"
    他盯著我看了兩秒，突然低頭咬住戰術手套的指節，"哢"地扯下手套。
    溫熱的掌心貼上我後頸那道還在發燙的皮膚，是同步神經時特有的電流感。"記住，"他的呼吸掃過我耳尖，"如果核心艙的門卡住，按右上角的應急閥。"
    我還沒來得及應，他已經抓起兩把突擊步槍，撞開主控室的門衝了出去。
    腳步聲在走廊裏炸開，像擂在我心口的鼓。
    核心艙的門在地下五層。
    我沿著安全通道往下跑時，戰術靴跟敲在金屬台階上，每一步都震得太陽穴發疼。
    牆上的應急燈每隔三米閃一次紅光，照得影子在牆上扭曲成怪物。
    "等等..."
    沙啞的男聲突然從通風管道裏滲出來。
    我猛地刹住腳，電磁匕首"唰"地彈出刀刃。
    "是我。"那聲音帶著氣泡破裂般的雜音，"陳老板...不，是陳老板的本體。"
    我抬頭看向通風口。
    金屬格柵後浮著團淡藍色的光霧，像被揉碎的星空。"你不是該和母體融合了？"
    光霧顫了顫，"融合...是我這輩子最錯的決定。"他的聲音突然哽咽，"那些克隆體...他們本該是疫苗試驗體。
    我想救人類，可他們說"完美的克隆人不需要疼痛"，說"清除情感代碼能提高存活率"..."
    我握緊匕首。
    通風口的風灌進來，吹得戰術服獵獵作響。"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
    "有用！"光霧突然凝聚成模糊的人臉，是影武者的輪廓，但眉眼間多了道我熟悉的褶皺——陳老板總在實驗室裏皺眉看數據的樣子，"核心艙的自毀程序有漏洞！
    你要先切斷第7號能源管，否則爆炸會波及整個聚居點！"
    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記憶突然出現斷層——我明明記得母親教我煮熱粥的步驟，現在卻隻記得"熱粥"兩個字，像張被水浸過的紙，字跡全化了。
    "你..."我按住額頭，"為什麽幫我？"
    "因為我女兒也在聚居點。"光霧裏浮出張泛黃的照片，紮羊角辮的小女孩舉著糖葫蘆，"她叫小糖，今年...應該十四歲了。"
    警報聲突然變成刺耳鳴叫。
    我抬頭看牆上的電子鍾——距離克隆體抵達防線隻剩十七分鍾。
    "我需要你證明。"我把終端舉到通風口前，"告訴我第7號能源管的顏色。"
    "銀色，帶紫色標識線。"光霧裏的照片突然扭曲成雪花點，"快...我的意識撐不住了..."
    記憶又碎了一塊。
    這次是顧明哲在廢棄超市撿子彈的畫麵，他蹲在碎玻璃裏抬頭對我笑，可我怎麽都想不起他當時穿的是黑外套還是灰外套。
    "謝了。"我轉身繼續往下跑，匕首在掌心沁出冷汗，"如果小糖還活著，我會帶她去看日出。"
    核心艙的門出現在視野裏。
    金屬門泛著冷光，右上角的應急閥閃著幽藍的光。
    我摸向腰間的終端，卻觸到個溫熱的東西——是顧明哲的戰術手套，不知什麽時候被他塞在我口袋裏。
    門"嗡"地開了。
    裏麵的藍光像活物般湧出來，裹住我的腳踝。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兩下，像在敲一麵破鼓。
    記憶還在流失。但沒關係——
    我記得小豆子的虎牙，記得老周護目鏡上的血花，記得顧明哲蹲在碎玻璃裏時，眼睛像口沒見底的井。
    這些就夠了。
    我深吸一口氣，踩著藍光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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