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俘虜已經都被帶走了。
    城樓上來了很多百姓。他們是一些白發蒼蒼老頭子和強壯的婦女，都穿著破爛的粗麻布衣服，七手八腳，幾個人抬一個，把地上躺著的敵軍屍體扔進一些爛推車板車裏。
    一股糞臭從一輛一人多高，四麵木板拚成的廂車上飄來。馬清定睛一看，是一輛裝大糞的糞車，木板上都是幹大糞印。裝己方軍隊屍體的車看起來倒是稍微幹淨一些。這些車被百姓裝滿屍體後，再推著往城下走。
    傷兵都已經被本部士兵清理帶走了，因此屍體堆裏已經沒有傷兵。
    城牆上各區域已經布滿了新部隊的士兵，還豎起了叢林般的黃色和黑色旗幟。從三角形無牙邊的什長旗，有牙邊的三角都伯旗幟，一直到一丈八尺高珠纓雉尾長寬五尺的主將軍旗。
    馬清和士兵們跟著方勇走到第三什隊的區域時，一麵寫著“晉 遊擊將軍李”的黑色大纛旗在西明門城樓上冉冉升起。
    方勇的眼睛一下子放起光來，他走向新來到這個區域的一個正在給士兵們分配任務，腰間插黑色三角腰旗的遊擊軍什長，笑著臉將什長拉在一邊說了幾句話。
    兩人的嘴唇交替地動，頭也隨著嘴唇的動不時地點和搖。方勇的臉漲紅了起來，硬胡茬不停地顫抖，他朝那名什長拱拱手，快速朝前小跑去。
    丁魚緊緊跟上。馬清等人也跟著小跑。
    到了第五隊自己的區域，方勇不僅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快速起來，撞在了幾個前來駐防的遊擊軍士兵身上。幾個遊擊軍士兵眼中流出憤怒，待看到丁魚，馬清，袁通眼中的殺氣，特別是看到簡雲凶悍的三角眼時，都忍讓著閃在一邊。
    還沒有到第五隊左邊第三個什隊區域，方勇的粗嗓門就大響了起來：“阿信，阿信。”他四處張望，聲音大得都變了形。
    “阿爺，阿爺。”一個清亮充滿稚氣的聲音喊。
    方勇的身子轉了一個四十五度的方向，飛快地朝牆垛邊撲去，一把抱住了一名矮小的士兵。
    這個矮小的士兵持著刀盾，明顯大一號的皮甲鬆垮垮的，被虎背熊腰的方勇抱著，身體深深陷進了他的懷裏。
    待方勇鬆開雙臂，父子兩人分開，馬清才對他的兒子看了仔細。
    方勇的兒子皮膚黝黑，一副大皮盔將他一副滿是稚氣的臉蓋了一半，隻露出一雙單純的黑眼睛，嘴唇上有一層黃黃的絨毛。
    “阿爺，你，你受傷了嗎？”方勇兒子看著方勇身上染著暗紅血的被劃爛的鎧甲，驚恐地問。
    方勇不在乎道：“一點沒事，阿爺殺了好幾個關西兵。”又拍了一下他兒子的肩膀，“你們怎麽來了？”
    “昨天傍晚我們就來了，都躲在各個裏坊後麵，後來聽見了哨箭的響聲，我們就上來了。”
    “哦。”方勇若有所思一番，“你沒事吧。”方勇眼睛朝他的兒子上下仔細打量。
    “我上來的時候，仗都打完了。”方勇的兒子挺著手中刀和雙弧形盾牌道。
    方勇抖動著胡須笑了笑，他轉向丁魚等人：“這是我的小兒子，方信。”又咧著大嘴強調，“他可識字，比我和他大哥強多了。”
    丁魚對方信道：“行啊，小子。”
    方勇眼睛掃向丁魚等人，對方信道：“阿信，這些都是你的大哥。”
    方信衝著丁魚等人點頭：“大哥們好。”
    貢玉，袁通和蔣寬都衝方信笑著點頭，簡雲瞪著三角眼道：“阿信，照顧好自己，要是有人欺負你，告訴你簡雲哥哥。”他拍拍自己的胸脯。
    方信頂著大皮盔對簡雲道：“放心，哥，我能照顧好自己。”
    趙俊道：“叫我趙哥，有人欺負你，對我說，看我不把他大卸八塊。”
    “趙哥，謝謝，弟兄們都挺照顧我的。”
    方信的眼睛停在馬清臉上，眼神中就像見到久違的熟人一樣。馬清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叫我馬清。”
    “馬哥。”方信恭敬地喊。
    “你馬哥可是文化人，有機會多向你馬哥學學。”方勇道。
    “嗯，阿爺。”
    “方信，這幾個是什麽人？”一個尖嗓門喊了起來。
    一個後腰上插著什長腰旗的瘦高個在兩個士兵的陪伴下走了過來。
    “兄弟，在下方勇，是左軍什長。方信乃是方某次子，煩勞兄弟照顧。”方勇朝什長拱手。
    什長看了看方勇，拱手道：“在下黃雲，都是一個鍋裏吃飯的，昨晚虧得你們左軍頂了一下。”他掃眼看看丁魚等人，“損失不小吧。”
    方勇黯然道：“我的什隊，就這幾個了。”他抬頭看著丁魚等人。
    黃雲臉色沉重地看了一眼城牆外：“太尉早就知道關西軍要攻城，預先設下了埋伏。你們的後麵還有我們，我們的後麵可就不知是誰了。”
    城下門外躺著的敵軍屍體從密到稀，一路延綿一裏多，看起來足有兩三千。七裏外的張方營壘依然旗幟招展。
    方勇安慰道：“太尉總是有辦法的，我也沒有想到你們在後麵埋伏。”
    黃雲耷拉著尖尖的下巴道：“希望如此。”
    “黃兄。”方勇靠近黃雲一步，兩個大手合在一起又朝黃雲行了一個拱手禮：“小兒少不更事，就拜托黃兄多費心了。”
    黃雲麵帶愁容，他軟軟地在胸前雙手抱拳，含糊不清地道：“好說好說”。
    一陣明亮、粗曠而且悠長的喇叭聲響起。喇叭聲後又是此起彼伏的“嘟嘟”號角聲。
    方勇和黃雲同時轉臉看向四周。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向四周。
    城上響起一陣金屬兵器的碰撞聲。官兵們交錯穿梭，相互撞擊著，小跑奔向各自的區域和崗位。
    方勇轉過身來一把將方信摟在懷裏，他的大巴掌拍拍方信的後背：“多小心。”他又轉身急促地朝黃雲拱手：“黃兄，多保重。”
    “保重。”
    方勇轉身邁步往第五隊負責的區域走。
    丁魚等人緊隨其後。方信朝著方勇的背影，蹙著眉喊：“阿爺，你要多小心。”他帶著哭腔的聲音淒涼嘶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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