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清的眼睛在眾人臉上一掃的這不到兩三秒的時間，他的內心已經飛快地轉了兩個彎。
    他原來想老老實實地說：“殿下過譽了，斬首張方是柴太守兄妹的功勞，我馬清隻不過是送他們進了張方大帳而已。”
    他看到皇甫商，王堅和祁瑩的神態後，突然感覺不妥。一來他這麽說顯得長沙王說話不靠譜，而長沙王說話是不能不靠譜的；二來以他以前在社會上混的經驗，在祖逖這樣的人麵前可以謙虛，在皇甫商，王堅和祁瑩這樣的人麵前不能謙虛。
    對馬清來說，皇甫商沒有一分理由希望他好起來，因此他沒有必要謙虛。而王堅和祁瑩兩人身份不高，對馬清主要是嫉妒。若馬清在他們麵前謙虛，以後這兩人會更不把他放在眼裏。
    在這三人麵前不但不能謙虛，做一分事情還要誇大成十分。當然馬清對三人也有區別，對皇甫商是要表現出尊重，對王堅和祁瑩，那就是該幹嘛幹嘛。
    馬清將眼睛落在司馬乂的臉上，他朝司馬乂拱手道：“殿下謬讚了，馬清很慚愧。”馬清這麽說，內在的就隻有他和司馬乂明白，當然祖逖也明白。
    他的餘光見到好幾匹馬在動。那是騎馬的人在動。
    司馬乂撇著嘴微微笑了笑，又衝馬清閉了閉眼睛。
    “祖主簿剛才說的甚是。河間王不是不知兵的人，他應該還從潼關調配了一萬扶風郡的軍隊進了長安城。”馬清掃眼看了看眾人。他有意沒有看皇甫商，王堅和祁瑩。
    除了司馬乂，田恩和祖逖三人不動聲色，其餘人都麵麵相覷，眼神中露出難色。
    “不過，張方死後，河間王麾下已無可用之人，至少現在是這樣。也正如剛才田中尉所說，河間王麾下是烏合之眾。若雙方硬拚，他沒有勝算。”馬清搖了搖頭，他借著搖頭的動作看了看王堅和祁瑩。
    王堅歪著嘴斜睨著他，好像他在說胡話一般。祁瑩卻是一臉的聚精會神。
    “可是河間王不會和我們硬拚，他是要憑借長安城和我們做持久作戰。隻要在長安城下拖住我們，不用太長，隻半年時間，時勢就可能反轉。”馬清指著河對岸的軍營道，“至於對岸的軍隊，馬清以為，不必在意。”
    “笑話，對麵有四萬人，你包打了？”王堅瞪著眼睛，他撅著嘴，身體在馬上傾斜著。
    “王都督，馬清是在尊殿下之命做敵情分析。至於如何打，你我說了都不算，一切都要聽殿下的命令。”馬清嘴角微微翹了翹。
    王堅避開馬清的眼睛。他吐出一口氣，臉頰上的肌肉不停抖動。
    “我進過張方軍營，他用兵喜虛張聲勢，對外宣稱的軍隊數量，十分要減去三分。河間王未必不會用這套。若是如此，當麵所謂的四萬軍，就隻有兩萬五六。這支軍放在這裏，隻是要阻擋我們一下，為河間王鞏固長安城防爭取時間。我估計此時河間王一定正在加緊召集張方軍的亡散。他最少還能再召集兩到三萬。這能大大加強他在長安城的防守力量。”
    現場出現了嘰嘰喳喳的聲音。
    “這樣說，若滿打滿算，河間王麾下還有八萬人啊。”
    “兵法雲十則圍之，就算他們隻五萬人，憑城池之固，我四萬軍又奈之若何？”
    “憑借霸水，據堅城，若做持久之戰，確實對我不利。”
    “這就不是烏合之眾了。”
    “馬司馬這麽說，我們隻能退兵了。”祁瑩瞪著眼睛，那張有一顆大黑痣的黃黃的臉上帶著嘲笑。他的頭隨著眼睛朝大家掃著，還伸出保養得很好的手攤開成巴掌朝著眾人擺動。
    “不，是兵貴神速。”馬清正經而嚴肅道，“乘敵軍未完成集結，要盡快攻城。”
    “快看。”左常侍王矩指著對岸喊起來。
    “立盾。”方琦大喊。他伸著脖子，嘴巴大得能塞進一個拳頭。
    “挨得緊密點，不要留縫隙。”汪蒼提著鐵錘，甕聲甕氣的大喊。
    “擦擦擦”兩個步兵曲隊腳下微微移動，就像向右看齊一樣。“砰砰砰”他們手上的九尺大盾一個挨一個地並在一起。
    兩座木橋之間，軍營的一座門打開，裏麵走出一百名穿深衣腰上掛刀的士兵。士兵們出門就沿著門兩邊分開成一個橫隊。
    “殿下快走。”伍度用女人一樣的嗓門喊了一聲，他提著馬韁，馬顛著屁股擋在司馬乂的馬前。他雙手平舉，做著要飛翔似的動作為司馬乂擋箭。
    “讓開，你沒看見他們沒有帶弓箭嘛。”司馬乂朝伍度揮了揮手，“就算有弓箭，又奈孤何？”
    伍度嘟著嘴，就像女人一樣賭氣地搖了搖頭，兩隻手輕輕放下，卻還隻放到一半。
    十來名披著各式鎧甲的將領出來了，他們的背後都背著腰旗。當先一名身披明光鎧，下巴留著三寸胡須，一手扶刀柄，一手扶著胡須望這邊看。
    “殿下，那一定是李從，給他一箭。”王堅朝司馬乂伸著脖子，那牛一樣的眼睛中滿是勝利的欣喜，好像他抓住了一個好大的戰機一樣。
    “屁。”司馬乂瞥了王堅一眼，又看向對岸。
    十幾個將領用手朝這裏指指點點一番，又相繼進了營門。一百名沒有披甲的士兵也隨後進了營門。
    兩隻烏鴉被風吹著從軍營後迅速地，高高地飛過來。它們被風吹得一衝一衝的。一隻烏鴉突然衝到了距離河麵不高的地方，又昂頭飛了起來。
    王炬的那匹大青馬發神經似地衝著烏鴉嘶叫了起來，好像和烏鴉約架一般。王炬咬著嘴唇使勁給了那匹大青馬的脖子一巴掌。
    “戰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們這是何意？”杜全撫著長胡須瞥了一眼祖逖，垂頭低聲道。
    “他們還沒有準備好。”祖逖看著對岸歪了歪嘴，“我看，他們的確是在虛張聲勢。”
    “不要挖塹壕修工事了，讓士卒們好好睡一覺。”司馬乂伸手指著眾人，“你們不能睡，今夜就做好明日進攻的準備。”他將雙手放在馬鞍上，身子微微朝前傾斜著。他的眼睛朝眾人掃了掃，“也要嚴防敵人今夜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