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督。”馬清挺起身子喊了一聲。
    王堅悻悻地把手臂收了回來。
    “去！去！不得無禮！”馬清轉身，伸出手臂，帶著安撫意味地輕輕拍打、向後撥拉著黑魚碩大而堅硬的腦袋。他能感覺到黑魚頸部肌肉的緊繃和抗拒。
    “別調皮！這是貴客！快回去，聽話！”馬清命令道。
    黑魚喉嚨裏的低吼聲漸漸減弱，但那雙充滿戒備的獸瞳依舊在祁瑩和王堅身上掃視了一圈，然後才有些不甘地、慢慢地轉過身。它邁著沉穩而無聲的步子，踱到廳堂的西南角，那裏光線最為昏暗。它龐大的身軀緩緩伏下，四肢收攏在身下，像一座沉默的黑色小山。
    “二位都督見諒！鄉下帶來的土狗，野性難馴，沒見過大世麵，野慣了。”他用力揮了下手，“我家的狗不咬人！”他用了一句後世人常用的話。
    祁瑩朝馬清抬了抬眼睛，那眼神和後世人的人一樣，是那種看不慣又拿馬清沒有辦法的眼神。
    他媽的，人從來沒有變過，馬清心想。
    “這，這，這他媽的！誰家狗主人不是這麽說的？‘我家的狗不咬人’？咬起人來的時候，可沒見它認得誰是主人誰是客！”王堅那張粗獷的臉上肌肉抽動，瞪圓了眼睛，甕聲甕氣地嚷道。
    “王都督，保證咬不著你。”馬清又朝屋裏伸手，“請進吧。”他側身讓開通道，身體微微前傾，做出邀請的姿態。
    祁瑩沒有再說話。他歪了歪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王堅，跨步走進了廳堂。
    馬清迅速轉身，快步走回到廳堂中央那張案桌旁。他伸出手臂，指向左側兩個坐墊，聲音帶著刻意營造的熱情“二位都督請上座。”
    祁瑩對馬清的邀請充耳不聞。他那隻完好的右手依舊背在身後，吊著左臂，像個闖入者一樣，開始在廳堂裏踱步。他的眼睛像在鑒賞壁畫一般掃過四壁。四麵牆壁都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他踱到西側通往內室的門口，那裏掛著一幅半舊的靛藍色布簾。他撩開布簾，伸長了脖子毫不避諱地朝裏張望。他的鼻翼微微翕動著。
    王堅抱著小漆盒先是跟著祁瑩走了兩步，然後大步流星地走到東側門口，巨大的身軀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框。他也學著祁瑩的樣子，掀開布簾，伸長了粗壯的脖子，眯起眼睛往裏探。
    祁瑩在西側門口停留了片刻，這才慢悠悠地踱了回來。
    他的目光被廳堂中央那扇屏風吸引了。他走到屏風前，腳步頓住了。他先是抽動了幾下鼻翼，湊近屏風表麵，深深地嗅了一下，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起。接著，他伸出右手，用指腹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褻瀆的意味，撫摸著屏風上凸起的浮雕紋路，“嗯……不錯，”他自言自語般地低語，聲音在空曠的廳堂裏顯得格外清晰，“這屏風……倒是件好東西。”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純粹的欣賞，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更深的探究和懷疑。
    突然，他身體毫無征兆地向前一探，一個敏捷的跨步，整個人瞬間就繞到了屏風後麵。
    馬清隻覺得一股冰冷的血液“唰”地一下從腳底板直衝頭頂，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那屏風後麵！祖徽和阿母就藏在那裏！
    屏風後，隻有祁瑩的腳步聲，那是一種刻意放輕、帶著某種躊躇的窸窣。
    馬清緩緩地在寬大的案桌後坐了下去。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衣料摩擦的聲響，還有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而緩慢的搏動。
    祁瑩的身影從那扇百鳥朝鳳的屏風後轉了出來。他臉上堆砌著一種努力擠出來的笑容。他的嘴角先是僵硬地向上扯了扯，牽扯起臉頰的肌肉，形成一個勉強的弧度，隨即又飛快地向下撇了撇。
    馬清的唇線繃得像一把拉緊的弓弦。他同樣將嘴角朝祁瑩的方向撇了撇，動作緩慢而刻意，臉頰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勾勒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就在這無聲對峙的刹那，窗外聒噪了一整個午後的蟬鳴，驟然停止了。那毫無征兆的、徹底的寂靜，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猛然扼住了喉嚨，突兀得令人心悸。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廳堂西南角落，黑魚龐大的身軀緊貼著地磚，碩大的頭顱微微抬起，猩紅的長舌拖在嘴外，正劇烈地喘息著，發出“哈哧哈哧”的粗重聲音。
    “阿清，”祁瑩的聲音刻意放得平緩。他走到左側的坐墊前，緩緩屈膝跪坐下去，坐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他抬起右手，那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鄭重，在他的前胸、後腰、左腿外側的處地方依次指了指。
    “長安城那一戰，你我二人是最先衝進城的。那時箭矢如蝗，”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空氣，回到了那血火交織的戰場，“我身中三箭。”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好在我祁瑩平日裏，多多少少還做了些善事，積了些陰德，老天爺開眼，留了我這條賤命，也沒讓我落下殘廢。”
    王堅不再用那雙肥肥的泡眼打量廳堂。他將小漆盒穩穩地放在了馬清麵前的案桌上。漆盒底部在案桌上發出沉悶而短促的一聲“咚”。
    王堅伸出粗短的手指，動作緩慢地揭開了盒蓋。
    一股濃烈的腥氣直撲馬清的鼻腔。那是一種鐵鏽混合著腐敗血肉的氣息。
    漆盒內襯著玄黑色的絨布，在那幽深的黑色之上，靜靜地躺著三枚箭鏃。箭頭呈現出一種暗黑色。那是氧化後凝固的、厚厚的血痂！
    “呼——！”黑魚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粗壯的四肢如同鐵柱般牢牢抓住地麵，全身緊繃，頸後的鬃毛根根炸起，喉嚨深處發出威脅性的、低沉的“嗚嗚”聲。它那雙琥珀色的獸瞳，此刻瞪得溜圓，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那個打開的小漆盒。它吐出的猩紅舌頭以一種極高的頻率劇烈地抖動著，涎水甩落在地。
    “王都督，”馬清眉頭深深蹙起。他轉向王堅，聲音低沉，帶著明顯的不悅，“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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