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清緊抿的嘴角猛地向兩邊咧開！那是一個極其突兀、極其誇張的笑容，肌肉被強行拉扯著向上提。緊接著，一聲短促“噗”笑聲從他咧開的嘴裏迸發出來。
    祁瑩的瞳孔在那一瞬間似乎收縮了一下。他那緊擰的眉頭如同冰雪消融般驟然舒展！臉上強行擠出的平靜瞬間被一種更加刻意的、近乎誇張的爽朗所取代。他甚至挺直了腰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發出了一聲極其做作的、豪邁的短笑。
    “哈！你說得對！”祁瑩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虛假的熱情，仿佛剛才的劍拔弩張從未發生。他大步流星地向前邁去，徑直走到案桌前，伸出右手如同鷹爪般一把攫住了那個小漆盒！
    他抓起漆盒，並未多看馬清一眼。他利落地轉過身，背對著馬清，目光投向門外，“變天了！我們該走了！”他朝著胸膛劇烈起伏的王堅猛地一揚頭，大步流星地朝廳堂外走去。
    王堅狠狠剜了馬清一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飽含著刻骨的恨意。他重重地“哼”了一聲，猛地轉身，大步跟上祁瑩，發出“噔噔”的悶響。
    “苦娘！替我送送二位都督。”馬清站在原地喊了一聲。
    “哎——！”苦娘如同門神般迅捷地從門廊的陰影裏閃了出來。
    祁瑩走在最前，腳步沉穩，仿佛剛才廳堂內的一切都未曾發生。他甚至刻意放緩了腳步，與苦娘並排走了幾步，側過頭，臉上帶著一種上位者慣常的、略顯疏離的溫和，低聲與苦娘交談了幾句。風太大，聽不清具體內容，隻看到苦娘頻頻點頭，表情恭敬。
    王堅則陰沉著臉，像一塊移動的烏雲，緊緊跟在祁瑩身後半步的距離。他依舊一聲不吭，頭顱微低，目光死死盯著地麵，緊握的雙拳垂在身側。
    三人穿過被狂風掃蕩的庭院。
    走到庭院中央兩棵高大的老棗樹和枝繁葉茂的桑樹下，前麵的祁瑩頭也沒回，極其自然地將一直抓在右手裏的那個小漆盒，反手向後一遞！
    王堅那雙粗壯的手臂，依舊如同焊在了身體兩側，紋絲不動！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根本沒看到遞到身側的盒子，依舊死死盯著腳下被風吹得翻滾的落葉。
    祁瑩遞出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息。他回過頭盯了王堅一眼。
    王堅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帶著一股濃重的怨氣，猛地抬起了右手！一把就將祁瑩手中的漆盒奪了過來！
    祁瑩這才收回目光，轉身繼續前行。苦娘在一旁目不斜視，仿佛什麽也沒看見。
    馬清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祁瑩和王堅，兩人軍階品級相同，都是都督，平起平坐。可王堅這副唯祁瑩馬首是瞻、甚至帶著幾分憋屈的順從模樣，簡直就像是祁瑩豢養的一條犬。馬清早就知道他們關係緊密，卻還沒有想到他們如此緊密。
    這兩個狗日的！他們倆以後必定會跟老子沒完沒了！明槍暗箭，怕是接踵而至了！馬清在心裏罵。
    看著祁瑩和王堅在苦娘那鐵塔般的身影引導下，終於踏出了沉重的大門門檻。馬清幾乎在門扉合攏發出“吱呀”悶響的同一刹那，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般從原地彈射而起！
    他不再有半分剛才廳堂中的沉穩與城府，動作快得驚人！雙足在光滑的青磚地上猛地一蹬，身體前傾，雙臂如同劃水般在身側疾速擺動，整個人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朝著西廂房的屋簷方向疾衝而去！
    西廂房的屋簷下，一根雕刻著瑞獸的垂脊向外延伸出來。馬清衝到簷下，毫不減速，借著前衝的強大慣性，雙腿驟然發力，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釋放！整個身體騰空躍起！就在身體上升之勢將盡之時，他那雙手如同鋼爪般精準地、牢牢地抓住了那根粗壯的垂脊！手臂上虯結的肱二頭肌瞬間墳起賁張。同時，他那強健的腰腹核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帶動身體猛地向上卷縮！整個動作一氣嗬成，迅捷如猿猱攀樹，矯健而充滿爆發力！
    僅僅兩個呼吸間，馬清的身影已經穩穩地落在了西廂房那覆蓋著厚重青瓦的屋頂之上！
    就在他站穩腳跟的那一刻，仿佛老天爺也在戲弄人。那翻滾匯聚、遮蔽了天空的厚重鉛雲，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金燦燦、白晃晃的陽光如同熔化的金液，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瞬間驅散了庭院裏短暫的昏暗，重新將炙熱潑灑向大地。
    馬清雙腳極其靈活地在傾斜的、滾燙的垂脊上快速移動，如履平地。幾個起落，他矯健地翻過了屋脊正中央那道最高的屋脊線，來到了屋頂的另一麵。
    房頂另一麵的視野豁然開朗。腳下是密密麻麻、宛如魚鱗般緊密排列的近處裏坊，黑色和青灰色的屋頂連綿起伏。
    屋簷下的小巷，三名身著素淨白衣的學子腋下夾著卷軸，步履匆匆地走過。五名穿青衣的人在隔著一條小巷的書館門口辯論，隻看見他們手勢翻飛。還有兩個袒露著精赤上身，手拿拂塵大腹便便，頭上卻梳著兒童總角發髻的成年人，進入了一個冒著香煙的房舍。
    一陣清亮而略顯嘈雜的讀書聲，從幾處敞開的軒窗和門扉內爭先恐後地湧出。
    遠方的城市被更為方正、規整的裏坊切割成一塊塊嚴謹的幾何圖案，一直延伸到薄霧輕籠的地平線。
    那如同巨大棋盤般的街巷格局清晰地鋪陳開來。筆直寬闊的主幹道，如同都城堅韌的動脈，此刻已開始搏動。豌豆大小的馬車像甲殼蟲一樣蠕動著。人就像螞蟻一樣穿梭在各個街巷。
    目光再向極遠處延伸，越過層疊的屋宇和城牆的輪廓線。陽光下的北邙山鬱鬱蔥蔥，綿延起伏。山巒的線條顯得格外柔和清晰。都城之南，洛水則如同一條奔騰的銀色巨龍，滾滾東流。河岸兩側，茂密的枝葉在風中輕輕搖曳。
    “得得得”、“得得得”——
    四騎人馬正向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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