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步外，一架雲梯上突然冒出一名羯人。他卷曲的大胡子遮住半張臉，蔚藍色的眼珠瞪得滾圓，露出懾人的凶光。他站在箭垛凹處，左手小盾格擋劈來的刀劍，右手斧頭朝流民士兵頭上猛砍。那流民士兵嚇得呆若木雞，一動不動。
    那閃著寒光的斧刃朝他的頭顱劈去。
    "嗖"的一聲，羯人脖子上突然噴出鮮血，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咽喉。斧頭脫手飛出，在空中旋轉著劃過一道弧線，他直挺挺地栽下城去，重重砸在下麵的屍體堆上。
    馬清放下角弓，箭弦還在微微顫動。他起身來到城牆邊，靴底踩在血泊中發出黏膩的聲響。
    城門左右各半裏、縱深百步的範圍內，橫七豎八地躺滿了羯人屍體和傷員。暗紅的鮮血將這片土地染得像鋪了黑紅相間的地毯，在夕陽下泛著詭異的光澤。城牆上搭著二十多架雲梯，每架都有四五名羯人如螞蟻般向上攀爬，遠遠望去就像移動的蟻群。
    "阿奇，把汪蒼麾下最後的一千新兵都調過來。"馬清站在箭垛邊轉身喊道。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隻要頂住這一輪進攻，我們就有辦法。"
    "諾！"阿奇應聲而去，急忙吩咐傳令兵。
    "嗖"一支箭擦過馬清的臉頰，帶起一陣刺痛，在城牆上劃出弧線墜入內側。鮮血從他的臉頰緩緩滲出。
    "恩新，帶人都散開，哪兒有羯人就往哪兒殺！"馬清抬手抹去臉上的血跡，又喊。
    "諾！"恩新杵著長槊，朝五十名衛隊揮手，"散開！見敵就殺！"衛隊士兵立即分散開來，如獵豹般撲向登城的敵人。
    馬清揮刀砍死了兩名衝上城頭的羯人，刀鋒劃過骨肉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一名紅鼻子的羯人被他砍掉了頭，另一名眼窩深陷的羯人被從肩膀砍成了兩半。就在這時，城下突然響起急促的鳴金聲。
    羯人如退潮般向後撤去，動作迅捷得令人吃驚。已經登城的羯人也返身順著雲梯滑下，熟練得如同滑滑梯一般，轉眼間就消失在城牆之下。
    馬清從箭垛探身望去。
    城下羯人的屍體圍繞著倒塌斷裂的雲梯，層層疊疊堆積如山。這個的頭枕著那個的軀幹，那個的腿壓在這個的頭上，構成一幅詭異的地獄圖景。傷員朝撤退的同伴揮舞手臂呐喊，還有人艱難地向後方爬行，在血泥中拖出長長的痕跡。
    一裏外，兩翼的四千羯人騎兵沉默地佇立。戰馬不安地抖動著頭部，打著響鼻，蹄子刨著地麵。騎兵們一邊輕拍馬頸安撫，一邊抬頭用焦急的眼神注視著城牆下的戰況。
    中間空出一大片場地，是攻城步兵留下的空白。空地中央，兩排各百名手持長戟的羯人騎兵，如雕塑般護衛著那麵醒目的紅色大旗。
    旗幟上麵的圖案隨著旗幟翻卷不時顯現。一陣強風吹開旗麵，上方那個圖案終於清晰可見——是個漢字的"石"字。
    馬清的心髒猛地一縮。他眯起眼睛，調整焦距仔細辨認。那個字隨著旗幟飄揚不斷扭曲變形，但無論如何變化，確確實實是個"石"字，如同用鮮血書寫般刺眼。
    石勒來了。馬清心中凜然，他緊緊握住刀柄。隻要斬首此人，就能改變曆史進程。
    這個將來會殲滅中原晉軍最精銳主力，建立後趙並自立為趙王的人，此刻就在城外。
    那麵猩紅大旗下，一名身披兩襠鐵甲的高大將領跨坐在純黑戰馬上。陽光照在他鐵甲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澤。他滿臉虯結的黃色胡須如同獅鬃般濃密。他雙手沉穩地握著韁繩，人與馬都凝立如雕塑。
    那就是石勒嗎？馬清在心裏問。
    他的左右各列著九名騎兵，披掛著鐵鎧與皮甲，高矮胖瘦各異。手中兵器五花八門——長槊、長戟、戰刀、斧鉞，在夕陽下閃著寒光。他們不時勒緊韁繩，嗬斥著胯下焦躁不安的戰馬。那些駿馬用蹄子刨著地麵，仿佛隨時要衝出陣列。
    三裏外，一萬中軍正緩緩推進。步兵方陣如移動的森林，三千騎兵如翼展般護衛兩翼。陣前一麵兩丈多高的明黃色大旗迎風招展，白狼頭圖案猙獰可怖。圖案上方還有一個字。城上看距離太遠，那個字就成了一個模糊的白色圓點。
    “阿奇，統計人數。”馬清看著城下那麵黃色旗幟大喊。
    “諾。”阿奇轉過身子。他踮著腳，伸著脖子往城牆左右看，“方琦，”他一邊喊著一邊朝方琦跑去。
    馬清猛地轉身，幾個大步跨到信號隊前，戰靴踏在沾滿血汙的城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傷亡如何？"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一名旗手戰死，一名鼓手負傷。"葉回抬手抹去鼻尖的汗珠，眼中滿是悲愴。他身後的鼓麵上還留著未幹的血跡，一麵破損的軍旗斜倚在牆邊，旗麵上有幾個破洞。地上有一大一小兩攤暗紅的血跡。
    "這些羯人……"馬清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他伸手指向東北麵的烽火台，聲音因憤怒而微微發顫"傳令烽火台，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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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諾！"葉回挺直胸膛，聲如洪鍾。他轉身麵向鼓手，舉起的手臂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九聲一組的鼓點如驚雷般炸響，穿透戰場的喧囂，在空曠的原野上回蕩。
    馬清死死盯著東北方向的烽火台，心跳如擂鼓。那種感覺讓他又回到考試完等待放榜的時刻，那是一種混合著期待與恐懼的煎熬。此刻卻還更添了幾分生死攸關的沉重。
    汗水沿著他的鬢角滑落。
    城下，一萬中軍在兩裏外停下腳步，揚起漫天塵土。
    一裏外，後撤的羯人士兵在"石"字大旗下重新集結。九尺高的巨盾如城牆般豎起，在太陽投射下拖出一片陰影。原本密集的步兵陣列空出一半，重新列陣的士兵不足兩千人。
    馬清凝視著遠方的烽火台，恍惚中仿佛看見它化作神女，廣袖輕揮間令城下敵軍灰飛煙滅。但那終究隻是堆破舊的石頭，在藍天下一動不動，沉默得令人心焦。
    兩裏外的中軍陣中，分出五千步兵向前推進。前隊兩千名弓箭手背著滿滿的箭囊，箭羽泛著白光。後隊三千名步兵手持刀斧戰錘，兵器碰撞聲如死亡進行曲般傳來。
    羯人正在準備第三波進攻，戰鼓聲越來越密集。
    時間仿佛凝固。每個守軍都屏息凝神。忽然，烽火台上方的藍天如同水麵般微微扭曲。緊接著，一股黑煙騰空而起，如同巨蟒直衝雲霄，在蔚藍的天幕上撕開一道黑色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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