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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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蓮!”
    “紅燕!”
    陸家一樓會客廳,上演了一幕熱淚縱橫,幾近感天動地的老姐妹重逢畫麵。
    “得有十幾年了,我們十幾年沒見麵了!”胡鳳蓮握緊王紅燕的手,雙眼濕潤,“自打衛營長犧牲後,我們隔著天南地北,就沒能再見過幾麵。”
    王紅燕臉上布滿激動,眼中含淚,找不到一絲之前對良馨他們的凶神惡煞,“鳳蓮,我真是日日夜夜都想你,想當初我們倆在火車站相遇,一起去軍區找男人,又一起在守備區當了那麽多年的鄰居,可惜啊”
    “快坐,快坐下,坐下再說。”
    胡鳳蓮知道老姐妹因為什麽可惜,拉著人往客廳沙發走,邊轉移話題看向一旁站著的衛遠陽,“這是遠陽吧,真是長成大人樣了,前些年我聽說你李主任下放了,找過你們,軍校那邊說遠陽下鄉了,你跟著小兒子走了,還想再找,我們家老陸也出了事,兜兜轉轉又是幾年過去,沒想到你們主動上門了。”
    “胡阿姨好。”
    衛遠陽將網兜放在茶幾上,“這是送給陸叔叔的禮物。”
    胡鳳蓮一看清網兜裏的紅塔山和茅台,歡喜的臉色一頓,“這紅燕,你跟孩子來,怎麽帶這些東西過來?”
    “陸團長現在是軍區副司令了,你們現在見慣了好東西”
    “紅燕,這話不對。”胡鳳蓮頓時變了臉,義正嚴詞道:“我們兩家是什麽關係,老陸是什麽人,旁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他哪裏抽過這樣好的煙,喝過這樣好的酒,這些東西不能收,收了他該罵我的。”
    “我們兩家什麽關係,我送的,他罵不了你!”王紅燕嗔怪道:“這點東西,跟老陸的工資比起來,算得了什麽,我又不是求他辦事,就是這麽多年不見了,想買點好的給你們嚐嚐。”
    “嚐嚐?”胡鳳蓮擺擺手,“我可從來不碰這些煙酒。”
    王紅燕臉色一僵,“你看,我忘了說了,前陣子一到江京,我就去城南買梅花糕,這才知道頭幾年店被砸了,遠陽特地又去找學校老師換了一張麥乳精票,買都買好了,今天早上急著來見你,一出門忘帶了,走到軍區大院門口,才想起來,實在抱歉。”
    “我喝不慣那東西。”胡鳳蓮把網兜裏的煙酒往前推了推,“遠陽大了,這些以後都用得上。”
    “遠陽不抽煙不喝酒,今天特地帶來給老陸的,你就別客氣了。”
    “遠陽不喝,留著給老李用。”胡鳳蓮臉上之前真切的歡喜笑意,慢慢多了一些客氣,“這兩年下放的幹部都陸陸續續調回原崗了,有的甚至還高升了,各地軍校也陸陸續續重新開始招生,我看要不了多久,老李就能回來了。”
    “鳳蓮,你不會以為我今天拎著這些東西來,是想讓你們家老陸想想辦法把我們家老李調回來吧?那你可誤會了,我沒那意思!”
    “沒有,我沒這麽想。”胡鳳蓮笑著道:“軍校不歸老陸管,他想幫忙也沒門路。”
    王紅燕臉上的笑也不著痕跡淡了一些,語氣還是熱情,“想當初,我們倆男人都是營長,關係平等,沒誰求誰的時候,互相給點東西,都感激的不得了,現在可倒好,我給你點好東西,你當我居心叵測,怎麽都不肯收,是不是逼我說難聽話?”
    “你看你,脾氣還跟當年一樣,說急就急。”胡鳳蓮話裏親近著,東西還是一點都沒往裏收,“大家都是工農兵勞動人民,無產階級同誌,不存在什麽平等不平等,紅燕,今天你要是來看我這個老姐妹,東西就收回去,要是有事,東西也收回去,直說就行,能辦我看著辦,不能辦你也別怪我。”
    話都說成這樣了,王紅燕沒再堅持把東西往裏推,笑著道:“行啊鳳蓮,連我都捅不破你這層銅牆鐵壁,看來這些年送禮的人都快把你們家門檻踏破了,才鍛煉出來你這本事。”
    聽著酸言酸語,胡鳳蓮眼裏的真情,淡去很多,僅剩一點當年情義。
    “老王,我們都這把年紀了,經曆這麽多風風雨雨,你又是個直脾氣,就別拐彎抹角了。”
    王紅燕一聽“稱呼”變了,心裏明白到底是不一樣了,沒再顧著宣泄心裏壓抑多年的怨憤,笑著道:
    “鳳蓮,當年我們倆的男人上戰場那年,我正懷著孕,慌得六神無主,你怎麽哄我都沒用,最後一拍大腿說,要是老衛真出事了,就讓兩家孩子結親,你來照顧兩家孩子,這話你還記得不?”
    提起當年的事,胡鳳蓮態度又軟了些,臉上出現笑容,看著衛遠陽,“記得,怎麽不記得,可惜你生了遠陽,不是女兒,否則我現在就不用愁著給衝鋒找媳婦了。”
    衛遠陽微愣。
    王紅燕忙道:“我當年生的是兒子,可你後來不是又生了個女兒嗎?我們兩家還是有親家緣!”
    這下輪到胡鳳蓮一愣。
    王紅燕歎了一聲:“當年,老衛真的在戰場上出事了,炮彈是朝著你們家老陸飛過來的,他為了救你們家老陸,犧牲了。”
    “”
    胡鳳蓮琢磨好一會兒,才琢磨出意思,“老王,這話不對,衛營長確實是為救老陸,趕在炮彈飛過來之前,將老陸撲倒在彈坑裏,但那一次,他們倆都沒事,一起躲過了炮彈,衛營長是後來二營主陣地被包圍了,打陣地戰的時候被一顆炮彈炸傷,這才犧牲的。”
    王紅燕眉毛一豎,“鳳蓮,你這話是不想承認我們老衛救過你們家老陸?”
    “承認,沒不承認救過。”胡鳳蓮解釋,“但是”
    “你承認就行,”王紅燕說話語速比胡鳳蓮快,“那你是不承認你許諾過我們兩家的親事?”
    “也承認。”
    “既然這樣,孩子們年齡也都大了,遠陽這麽多年,一個對象都沒談過,一直為月季守身如玉。”王紅燕將禮品重新推過去,“今天我們來,就是來談兩家的親事。”
    當年胡鳳蓮經常被王紅燕這一招繞得頭暈轉向,經常反應過來時便宜已經讓對方給占了。
    “王紅燕,年輕時候我們都是軍屬,孩子爸在戰場上保家衛國,我們在後方互相照顧,讓一讓個人利益,這沒什麽,現在涉及孩子,你不能再企圖用老一套混淆是非,達成目的。”
    王紅燕詫異看了一眼胡鳳蓮。
    剛想張口,胡鳳蓮沒給她機會:“戰士上戰場同敵人打仗,戰友之間互相掩護是常態,老陸也不是沒有及時救過老衛的命,老衛犧牲了,我們都很難過,組織也盡力安撫你,當初師部想讓你留在軍區服務社當售貨員,我們大家一起照顧遠陽,是你”
    胡鳳蓮頓了頓。
    “是衛營長的警衛員,覺得自己沒保護好衛營長,把照顧你們母子當成一輩子的大事,後來你們結婚了,老陸當年也盡力托關係,把小李安排到了軍校當老師,保障了你們母子生活,他這一輩子,就動過那一次手上的權利,時隔多年,正因為那一次,受到影響被下放到農場,差點回不來。”
    衛遠陽猛一轉頭,驚訝看著母親。
    王紅燕躲閃兒子目光,“老胡,你現在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糾正清楚你的話。”胡鳳蓮寸步不讓,“至於婚事,當初我為了安撫你的情緒,確實說過兩家孩子結親,原話是,你肚子裏的要是個女兒,我倆兒子隨你挑,挑中哪個,哪個就給你當女婿,可你當年生的也是個兒子,哪能我後來生了女兒,親事還能照樣算數,兒女婚事豈能像你這樣胡攪蠻纏。”
    “媽”
    “那是我記錯了。”
    王紅燕躲避兒子目光,截斷他的話,低頭低得很快:
    “鳳蓮,老陸是因為老李工作的事,被下放了,這事我不清楚,但是你當年說兩家做親的話,我一直記在心上,這麽多年,我隻認月季這一個兒媳婦,遠陽為了月季也是什麽旁的念頭都沒有過,你心裏要是還念著我們當年的情分,念著老衛這根獨苗清清白白的等著月季,就重新再考慮考慮兩家的親事。”
    胡鳳蓮看向低著頭,難堪得臉紅到脖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衛遠陽。
    客廳安靜了許久。
    王紅燕眼巴巴地等著。
    胡鳳蓮終是不忍心:“老陸今早下部隊了,這不是推脫的話,他才出門不久,你們過來的時候興許還碰過頭,我最近正忙著衝鋒的婚事,這孩子已經讓我焦頭爛額,好不容易才挑中一個姑娘,月季的婚事,我暫時還沒想過,等老陸回來再商量,遠陽是個好孩子,你以後可不許再胡攪蠻纏。”
    王紅燕聽了這話覺得希望,頓時喜上眉梢,親親熱熱握住胡鳳蓮的手,“行,我們兩家的事,全都你說了算,鳳蓮,你這些年長進可不小,我這嘴都繞不過你了!”
    胡鳳蓮瞪了老姐妹一眼,指著東西,“今天留下來吃飯,東西別忘記帶走。”
    “行,都聽你的,你說了算!”
    江京軍區政治部的外調函,是在良馨相親完三天後發到公社革委會。
    公社主任激動地鞋都差點跑掉了,將消息送到槐花村的時候,可以說是解救良馨的及時雨。
    去省會相親,其實是躲避了當天的批鬥大會。
    這事良馨回來後才知道,二嫂添油加醋說了一堆相親情況,讓大隊幹部們打消了念頭。
    時間過去三天,眼看毫無動靜,本就半信半疑的良鐵柱,徹底不相信了,一大早晨就把雞籠裏的六隻母雞抓出來,前往大隊部。
    高音喇叭將全村社員集合到一起,召開群眾大會。
    民兵排的人把躺在躺椅上曬太陽,怎麽叫都不肯起的良馨,抬到了大隊部。
    “胡鬧!”良鐵柱看到這幅場景,立馬吹胡子瞪眼,“就算是我女兒,犯了錯該怎麽樣就怎麽樣!給我押到中間來!”
    “書記,你這是幹什麽,不就是幾隻雞嗎?孩子要養就讓她養唄。”
    “又不吃你自己家的糧食,都是放到西邊大河蘆葦叢裏散養的。”
    “就是因為你們這種思想,我今天才要及時割掉資本主義尾巴,徹底刹住這股歪風!”
    良鐵柱提起斧子一刀剁掉一隻老母雞的頭。
    雞頭落地,雞身還活著,張著翅膀在泥土地上匍匐亂竄。
    雞血幾秒內噴灑一地,大隊部的牆上也被濺上一道通紅的鮮血。
    另外五隻老母雞嚇得“咯咯”驚叫,如豆大的眼珠子裏充滿了機警與驚懼。
    嘈雜不以為意的社員們,頓時被嚇得噤了聲。
    滾燙的雞血濺在良馨的黑色攀扣布鞋上,紅色隱沒黑色之中,很快隻留下一個潮濕的圓點,並沒沾到裏麵的襪子,她卻感覺腳背被灼傷了,懶懶抬眸,看了一眼正義凜然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