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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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天,院內的大門依舊緊閉。
桑霽站在門外擦著槍,一言不發。
院內,雪問生坐在石凳上將手裏的衣服收了尾,一隻展翅的青鳥繡在衣擺處,看上去活靈活現。
將衣服放下,他抬頭看向門外。
太陽灑下一層金光,光輝被淩霄花架遮住,雪問生匿在光中,坐得板正,摸著這件衣服,半晌才收回了目光望向石桌。
石桌上放著一根被冰凍起來的糖葫蘆。
半闔著眼簾,雪問生拿起那根糖葫蘆,上麵的冰霜瞬間融解,他吃了一顆,似乎明白桑霽為什麽這麽喜歡這些吃食。
確實很甜。
抬眼看著枝頭的淩霄花,雪問生就這樣怔怔看了許久,隨後又低頭望著這串糖葫蘆。
不知多少年沒碰這些吃食的他一口一口將這串糖葫蘆吃了。
低歎一聲,拿上衣服回屋。
屋內十幾個衣架,上麵全是桑霽的衣衫,這些都是雪問生補好的,最裏麵的床鋪上放著的則是雪問生給桑霽新做的外衫。
外衫旁一個繡著霽字的香囊正靜靜躺在那兒。
雪問生將衣衫收好,算著府內繡工的速度,桑霽少打些架,這些衣服應該能撐到下個月,下個月給桑霽做的那批新衣就到了。
他現在該接著做的,還差一點就能完工,可心緒飛到了門外。
自從和桑霽住在一起,這也是雪問生和對方分隔最久的時間,他已經習慣和桑霽相依,習慣桑霽每日活力四射的胡鬧,習慣桑霽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這段時日雪問生既沒修行,也沒做別的,隻是日夜不停做衣服,時不時幻聽一聲“雪問生”,抬頭卻發現根本沒有人。
雪問生很能忍受一個人,畢竟百年都這麽過來了,可現在不過短短二十天他便想去看看桑霽今天在做什麽,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打架,衣服破了是不是又扔了,有沒有不開心。
就像離開了孩子的母親,雪問生莫名靜不住。
此時此刻,他又想起了桑霽那天的話。
為什麽呢。
他納悶看著自己,他和桑霽的玩伴不一樣,他年長她這麽多,他木訥無趣、沉悶、每日隻會給桑霽梳梳頭,做些吃食,縫補衣裳,照顧桑霽起居。
他比雲空城任何一個人都要活得悶。
雪問生揉著鼻梁,想不通。
隻好讓自己不再去關注。
隻要等桑霽想通了就行,世間好男兒那麽多,或許見到下一個桑霽覺得好看的男子對方便不再執著於他。
雪問生又拿起了衣衫。
早日做完還來得及給桑霽做雙靴子,桑霽的靴子也是要繡花的,不僅要繡花,配上各種寶石金銀,走起路來叮叮當當她最喜歡。
將衣衫做好,門外的身影已經沒了。
雪問生靜靜坐在房內,猶如一尊沒有什麽生氣的雪人。
離開了桑霽,雪問生本就不是一個話多有活力的人。
他開始給桑霽做靴子。
桑霽長得快,靴子幾乎是兩三月就要換一批。
現在的這一批已經快要不合腳了。
又一個夜裏沒有閉眼,第二日靴子已經做好了大半。
今日天氣和昨日一樣好,雪問生坐到了院內曬太陽,這個習慣是跟著桑霽一起養成的,桑霽喜歡曬太陽。
想著他覺得繡一隻大貓吧,就像桑霽一樣。
沉浸繡了大半日,直到日頭落下他才恍惚桑霽今天沒來院門口等他。
他下意識皺了皺眉。
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打架了?逗貓了?和守山長老偷酒喝了?
抿了抿唇,也許是好事。
這一日沒有人來院門前等他,第二日也沒有,第三日也沒有。
足足過了十天桑霽都沒再來院門口。
雪問生看著房內的衣衫,該拿出去了。
解了禁製,他去一趟府裏繡工在的繡院,剛跨進去就聽見那邊有人急匆匆跑。
“少君今天又去挑戰城主了!”
“我記得昨天是和大祭司打吧?”
“是啊,前天是和少祭司。”
“打了十天了,少君贏過嗎?”
“和少祭司那場不知道,兩人好像隻是論道切磋,沒有動真格,但是和城主還要大祭司打沒贏過。”
“也不看看城主和大祭司多少歲了,我們少君才十六!”
“少君隻是修為不夠,修為夠肯定能贏。”
“拉倒吧,少君修為夠可能能贏城主,但肯定贏不了大祭司,你們怕不是忘了大祭司當年是怎麽一路打上來的。”
“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大祭司當年的風頭和少君現在差不多,隻是天賦沒有少君這麽高。”
雪問生聽著隨風而來的話語,目光不可控看向城主府的練武場。
“雪君,您可算來了。”
繡娘的聲音將雪問生拉回來,他轉頭聽著繡娘說沒衣服了,桑霽這十天一天要換三套衣服,從府外定做的新衣還有兩天才來,她們縫補的衣服桑霽不穿。
雪問生將自己縫補好的衣服拿出來給繡娘應急。
“雪君,這些衣衫我記得是少君穿過的。”繡娘為難看著雪問生,少君的衣服絕不會穿第二遍,除非是雪問生親自拿去的。
雪問生沉默了會兒,將衣服又拿了回來,“我去給她。”
離了繡房,雪問生來到了練武場,看清了桑霽的那一瞬間心抽痛了一下。
他愕然看著場內打架的某人。
桑霽一襲青色外衫配紅色武裝,衣服淩亂,頭發亂糟糟在腦後隨意紮著,這會兒渾身是汗,臉側沾了些不知道是血還是泥的東西。
他還未來得及仔細看,就見桑霽攻了上去,因為動作弧度太大,發圈斷了,一頭長發就這麽披在了腦後。
桑彧下手沒輕沒重,將桑霽的頭發削斷了一縷,因著桑霽揮槍,那縷斷了的發絲恰好被吹到了雪問生麵前。
眼見就要落在地上,一隻修長冷白的手接住了發絲。
雪問生悶悶看著裏麵的人,怎麽一個月沒見,就將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
桑霽以前打架再狼狽都沒有狼狽到這個地步。
“不打了。”桑霽的聲音響起。
桑彧狠狠鬆了口氣。
桑霽進步太快,今天這場比試就讓他累死了。
不敢用殺招,不用的話桑霽像隻脫韁的狼崽子,無法一擊按住後麵隻會越來越吃力。
果然,陪練這種事就得讓孩子她娘來,他當年就沒打過她娘,當然,現在也沒打過。
桑彧停了手,笑起來,“寶貝快過來,爹給你紮頭發。”
桑霽嫌棄看著她爹,沒動。
桑彧:“有那麽醜嗎?”
至於嫌棄這麽多天嗎。
果然,紮頭發這種事就得雪問生來,他在桑霽年幼時學給桑霽紮頭發就沒學過雪問生,現在多年不紮,更不用說了。
這麽一想,他這個爹好像沒什麽用啊。
桑霽直接略過她爹看著雪問生。
“出關了。”
桑彧一頭霧水,“什麽出關”
他轉頭看見了雪問生,立刻大喜,“雪君出關了,太好了。”
雪問生僵滯了會兒,點頭。
“嗯。”
桑霽沒走過去,隻是站在比武台上高高望著雪問生,問:“還閉關嗎?”
桑彧輕輕拉了拉桑霽,“咳,怎麽和雪君說話的,沒大沒小。”
他笑著道:“雪君來得正好,我這人笨手笨腳的,給霽兒紮的頭發不好看。”
說完要拉著桑霽下去。
桑霽掙開她爹,她盯著雪問生道,“紮得不好看就不紮了唄,披著挺好的。”
桑彧轉頭,震驚看著桑霽,這是能從桑霽那麽臭美的人嘴裏說出來的話?
他慢慢覺察出了點東西,看了眼雪問生又看了眼桑霽,難道是這次雪問生閉關時間太久的緣故?
他低聲,“寶貝,你長大了。”
桑霽給了桑彧一個眼神。
想說什麽?
桑彧輕聲,“你不能一直這麽依賴著雪君,你現在是大孩子,雪君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你總不能讓雪君照顧你一輩子吧,我們年紀大了,總有離開你的那一天,你要學會獨立。”
桑霽聞言麵無表情看著雪問生,“是嗎雪問生。”
桑彧假裝生氣,“你這孩子,問你呢你問雪君做什麽。”
“雪君,這孩子被我們慣壞”桑彧看著雪問生突然一頓,話音一轉,“被我們和你慣壞了。”
說完桑彧又道:“我有事先走了,大家都散了吧。”
趕緊給眾人使眼色,撤了。
別耽擱雪君哄這小祖宗。
趕緊哄好吧,一天天拉著他打架也不是個事。
萬一哪天他輸了,他的臉麵往哪兒擱。
桑彧是有自己的計劃的,要輸也要等桑霽二十歲了他才輸。
偌大的練武場霎時間隻剩桑霽和雪問生。
雪問生瞧著桑霽站在台上一步不動的樣子,妥協了。
“阿霽。”
桑霽隻是冷冷看著雪問生。
雪問生上前,看著小花貓先拿出帕子給桑霽擦臉,擦掉額頭上的細汗,隨後才拿出梳子給桑霽梳頭發。
她這麽多年都是他在照顧,沒有因為他要避開她這時的衝動就讓她受委屈的道理。
她才十六歲。
她正是需要長輩好好引導照顧的時候。
雪問生自問自己求什麽。
這麽多年求的不過是桑霽的自由快樂。
“抱歉。”
桑霽暗中將手上剛剛因為雪問生來了就抹在自己臉上的花泥毀屍滅跡,可惜了那根發圈,她還挺喜歡的。
雪問生得賠她。
青火燎動,練武場外得到消息的幾人立刻散了。
桑子櫻:“就這麽走了?”
她們就隻用去繡院說幾句話?
少君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有人拉著桑子櫻,“快走吧,不走你想留下來給少君當陪練?”
桑子櫻聞言立刻跑得比誰都快。
院內桑霽半眯著眼,“雪問生,問你呢?還閉關嗎?”
雪問生歎息,“不閉關了。”
舍不得。
桑霽永遠都要幹淨精致站在高台上。
桑霽又問:“還躲我嗎?”
這個雪問生沒說話。
桑霽笑了起來,等頭發紮好,雪問生又給桑霽施了一道淨身術法,不過這個術法隻能洗去靈物上的塵土,修士的身體也算一種靈物,而這身用絲線繡的衣服是洗不掉的。
雪問生拍了拍桑霽衣袖上的灰。
桑霽全程都像隻貓一樣,任由雪問生將她的毛發打理幹淨。
等雪問生做完她瞬間抓住雪問生的手,強行上手扣住雪問生的腰。
見雪問生要動手推開她,她笑著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給雪問生,在對方驚愕的眼神裏說,“推開算什麽,雪問生,你今天給我一刀,我就不強製你和我親密。”
雪問生聞言滯住,不可置信看著桑霽。
桑霽看著人,道:“你知道的,以我的修為別說一刀,你給十刀我都不會出事,放心紮,往胸口紮。”
雪問生心有些寒,“桑霽,你在說什麽混賬話。”
桑霽緊緊盯著人,發狠咬了上去。
混賬話?她還做混賬事呢!
她說過的,雪問生這次再騙她,她就不會對他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