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張醫生趁空閑時間叫南梔三人開會。
    “醫療隊今天就到，咱們必須拿出最好的麵貌迎接他們！”
    袁姐問：“一直說今天到，到底什麽時候能到，今天還有車能過來嗎？到不了把？”
    張醫生：“……你別管，反正今天就到。”
    袁姐撇嘴。
    張醫生繼續說：“一會兒他們人來了，小袁，你跟我一起去接人，小南和小鬆躲一躲。”
    南梔抬頭。
    鬆哥抗議：“我不走！我要堅守崗位！”
    張醫生：“真心話？”
    鬆哥：“……我也想看城裏人。”
    南梔斟酌道：“張醫生，我也想……”
    “你倆什麽都別想！”張醫生吐槽道，“上個月小鬆給人家量體溫，38度看成36度，人家臉都燒紅了，硬說是白臉！”
    南梔：“我還是……”
    “你！剛剛二虎來打小針，你躲什麽？看見孩子就躲？！”
    南梔打了個哆嗦。
    孩子……
    21世紀最可怕的武器，孩子。
    隻要擁有孩子，家長就可以闖遍所有投訴區。
    就連萬惡的吞金小怪獸——遊戲商，都得把孩子充的錢吐出來，並誠懇地推出防沉迷係統。
    南梔曾遇到抱著她大腿叫媽媽的孩子，免費送給她半斤鼻涕做禮物。
    各種交通工具，她都遇到過大吵大鬧的孩子，家長隻有一句話，你能管你上。
    就連公共澡堂裏，南梔都遇見過十一歲的大男孩，麵對質疑，寶媽格外生氣：“他才11歲，他懂什麽？他看你，你也看他就好了啊，我們不怕看。”
    於是南梔認真地看了男孩一會兒，又認真地回答：“可他不好看。”
    在南梔的帶動下，十幾個年紀不一的女人都盯著男孩，視線落點很統一。
    大家默契地搖頭，“真醜真醜。”
    寶媽和她的小寶貝：“……”
    南梔說：“理論上說，11歲的發育程度應該……您兒子……”
    倆人落荒而逃。
    南梔也遇到過乖巧的孩子，但每被一個乖巧孩子治愈，就會被十個熊孩子傷害。
    張醫生訓斥道：“你說要做醫生，難道不給孩子看病？！”
    南梔小聲說：“現在有兒科。”
    “你確定你不會被分去兒科？！”
    南梔傻笑：“不會這麽倒黴的。”
    張醫生：“嗬。”
    討論時，診所小院又熱鬧起來。
    幾個雙手抄在一起的閑人不斷向診所移動，黃岩虎的聲音響徹雲霄，“我是你親爹！你不管我？我病了你不給我治病？你是想讓我死！我必須看病，讓張醫生給我看病，我心髒疼，我快不行了！”
    黃春蘭板著臉，但眼底有淚光。
    跟著看熱鬧的幾人嘻嘻哈哈道：“黃大叔，你就別折騰你閨女了，老老實實過日子多好！”
    黃岩虎中氣十足，“我病了，她不給我看病，她才是不孝女！”
    其他人無奈地搖頭。
    都在一個村子裏住著，他們還不知道黃岩虎是什麽德行？
    年紀一大把，一件靠譜的事都不幹，就逮著春蘭薅羊毛。
    天天要春蘭伺候，還要春蘭拿錢補貼，人家春蘭一家人的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
    可沒辦法，春蘭孝順，誰也治不了黃岩虎。
    南梔幾人跑出來。
    張醫生上前問道：“黃叔，身體不舒服？”
    黃岩虎捂著肚子說：“我心髒疼。”
    張醫生：“……”
    黃岩虎又捂住肝，“我還頭暈。”
    張醫生：“……”
    南梔則走到黃春蘭旁邊，別扭地喊了聲媽。
    她是半個孤兒，沒有父母。
    七八歲時，親生母親把哥哥托付給朋友，帶著南梔去跳河。南梔拚死才掙開，母親已經跨過圍欄。
    她輕蔑地看著南梔，嘲笑她是怕死的膽小鬼，然後一躍而下。
    後來南梔被送到福利院，隻能在福利院合作的學校念書。
    轉機出現在她十歲那年，學校老師發現她讀書的天賦異於常人。
    在老師、校長的幫助下，南梔接連跳級，十四歲時考入醫科大學，與親哥哥再次相遇。
    大三這年，南梔為了尋找失蹤的親哥，在學校大體標本存放室遇到火災，穿到八十年代的大桑村。
    她唯一的親人，隻有哥哥。
    穿來後，黃春蘭對她很好，但她不敢叫“媽媽”。
    隻要叫出口，她就會想起生母跳河前的輕蔑笑容。
    南梔忐忑地看著黃春蘭。
    黃春蘭拉住南梔的手，將她輕輕擁入懷中，“沒事，你姥爺喜歡鬧騰，讓張醫生給他查查就好了。”
    南梔看向黃岩虎。
    張醫生正愁眉苦臉地檢查，“黃叔，除了心髒疼、頭暈，還有其他症狀嗎？”
    “有啊，肝疼，胃疼，腰疼，腿疼，哪哪兒都不舒服，”黃岩虎說，“我閨女不想給我看病。”
    黃岩虎昂首挺胸。
    張醫生比他還矮十公分。
    張醫生：“……，您的身體情況看起來比我還好。”
    其他人立刻說：“醫生都說你沒事了，別折騰春蘭了啊。”
    黃岩虎遊刃有餘地應付，“看一眼就知道了？神醫？我要錢，我要做檢查！”
    忽然有人說道：“老黃，你可著春蘭一個閨女禍害幹嘛？你不是還有仨姑娘嗎？讓她們出錢！”
    “欺軟怕硬唄，人家三個都出息了，不要他了，他不敢找人家。”
    “唉，夏蘭、秋蘭、冬蘭也真是的，不管父母還能理解，但也不能不管春蘭啊，春蘭為了供他們上學，從早幹到晚……唉。”
    南梔看向黃春蘭，黃春蘭落寞地低下頭。
    她照顧妹妹們，當然不是為了回報，可這些年她們連電話都很少打給她。
    雖然村裏隻有村支書有座機，用起來不太方便，但好歹每年都來一個電話啊……
    黃岩虎還在大放厥詞，“她們三個更不孝，我管不了，反正春蘭得管我！”
    南梔走過去。
    黃岩虎一哆嗦。
    這孫女大概是遺傳他了，有點兒彪悍。
    去年為了黃春蘭和他大吵一架，罵得那叫一個難聽。
    南家的死老太太竟然還在旁邊鼓掌！沒家教！
    黃岩虎適當收斂氣焰。
    但南梔沒有開口罵他，反而客客氣氣地喊了聲“姥爺”。
    黃岩虎：“？”
    改走親情路線？他不上當！
    南梔接著說道：“你剛剛說的，都是最近的症狀，是嗎？”
    黃岩虎：“？”
    張醫生幾人都看向南梔，不知她想做什麽。
    “您說的症狀太籠統，還得細查，不過我讚成你去市裏的醫院做檢查。”
    黃岩虎立刻對黃春蘭說：“你閨女可開口了，我就說咱家小梔有前途，以後肯定是大醫生！”
    張醫生：“……”
    確實有葡葡糖的前途。
    黃春蘭不解地看著女兒。
    她老爹明擺著又是在裝病，南梔怎麽幫他說話？
    南梔有條不紊道：“姥爺，你的臉色發青，尤其是眼睛下方，青色最重，極有可能是血液循環不良，可能有嚴重的心髒問題。”
    黃岩虎：“你咒我？”
    南梔：“您的眼白泛黃，這是有肝髒疾病的表現。剛剛說話時，舌頭有顫抖的表現，可能是神經係統疾病。舌苔極厚，這是脾胃問題。總之，您得查。”
    袁姐：“？，小南說的是啥？”
    張醫生：“……，她得提前一年背這幾句話吧？”
    還是看了他給的書？
    就算看了，憑南梔的記憶力，能這麽快記住？
    這丫頭真打算好好學習了？
    張醫生抬頭看天，小聲嘀咕，“沒錯啊，太陽是從東邊升起來的愛……”
    鬆哥偷偷拽了下南梔，“你姥爺真病啦？”
    南梔搖頭。
    鬆哥：“你明明說他血液循環不良，可能有嚴重的心髒問題。”
    南梔低聲道：“熬夜打麻將，有黑眼圈。”
    診所三人：“……”
    確實是血液循環不良。
    黃岩虎當然不信南梔，他隻信張醫生。
    張醫生艱難道：“……小南說得很對。”
    確實都對。
    可能有問題，可能嘛。
    黃岩虎如遭雷劈。
    鄰居們對他沒有絲毫關心，“小南都會這麽多啦？我上次來診所，她還把我名字寫錯了。”
    “肯定是張醫生教的好。”
    “小南上周掉河裏，我還擔心她有後遺症，咋感覺更聰明了？”
    黃岩虎：“……”
    沒人在乎他的死活嗎？
    黃岩虎爆發出哭嚎，“春蘭呐，你得拿錢讓我看病啊！！”
    南梔替黃春蘭拒絕，“不行。”
    “她是我閨女，她得管我！”
    南梔真誠詢問：“為什麽？”
    黃岩虎：“……”
    “我養了她，她不管我？！”
    小姑娘的表情更加真誠，“叔叔阿姨們都說你臉皮厚不要臉，不照顧孩子，還賴著我媽，我媽沒有照顧你的義務。”
    黃岩虎：“……”
    鄰居們抬頭看天。
    說是這樣說的，但也不能直白地說出來，南梔這小姑娘……
    仗義的鄰居大哥為黃岩虎說話，“小南！可不能這樣跟你姥爺說話！”
    黃岩虎：“你好好聽著！”
    大哥說：“你等回家再罵他，我還得假裝跟他玩呢！”
    黃岩虎：“……”
    他將厚臉皮貫徹到底，“是我們把你媽生下來！”
    “據我所知，女人才有生育能力。”
    鄰居們憋笑。
    黃岩虎：“沒有我，能有她？你知道我們為了生她受了多少苦？”
    南梔好像在背課文：“人類繁衍後代，是一男一女□□，也就是性行為，眾所周知，在進行性行為時，尤其是男性，刺激生殖器官受體，神經興奮性化學物質的濃度會增加，會伴隨強烈的……”
    張醫生捂住南梔的嘴。
    袁姐說：“南梔啊，說這些有點過分了，你看你把老張氣的。”
    張醫生情緒激動：“這些話你都是在哪學的？！你偷偷看書學習了！”
    都對！竟然全都對！
    一個詞都沒說錯！
    大桑村的半文盲南梔怎麽會這些？！
    袁姐：“……”
    這是重點嗎？
    張醫生朝南梔豎大拇指，“愛學習是好事，努力學，必須學！我支持你！”
    袁姐：“……”
    這對嗎？
    南梔用力點頭，然後繼續真誠的對黃岩虎說：“簡單來說，在生下我媽的整個過程，你隻負責爽。”
    黃岩虎：“……”
    鄰居們哈哈大笑。
    幾個年長的已經開起葷段子，“男人就是好命呦，脫下褲子，提上褲子，就想有人伺候自己一輩子。”
    “你說得太慢了，應該是——脫！下！放！下！01秒結束！這才對。”
    黃岩虎：“……”
    南梔問：“姥爺，鑒於你隻負責爽，你還堅持讓我媽給你出錢看病嗎？”
    黃岩虎捂住老臉，“你說這種話，你還像個小姑娘嗎！”
    南梔掏出小鏡子看自己，“是呀，還挺好看的呢。”
    黃岩虎：“……”
    南梔：“姥爺，您得去看病，不過您隻負責……”
    在鄰居們的笑聲中，黃岩虎氣急敗壞的……逃走。
    黃春蘭也被南梔氣笑了。
    雖然知道南梔是在給她出氣，但是說什麽性行為，這也太……
    張醫生喜上眉梢，“黃姐，你家南梔說的可都是書上的話，都是專業知識，而且說得都對。”
    說葷段子的幾個鄰居這才停下，“小南要正經學醫啦？”
    “一聽就正經，就那幾個詞，我以前都沒聽過。”
    張醫生和黃春蘭對視一眼，欣慰地笑了。
    張醫生：一定是老黃家或者老南家有醫生，偷偷教的。
    黃春蘭：張醫生可真是個不藏私的好醫生呐！
    這時，第四個可怕的小朋友慢吞吞朝熱鬧的小院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