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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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夜空之下,無眠者,又豈止是薊州前線的崇禎帝一人。
紫禁城深處,坤寧宮內,亦是燈火未熄。隻是這燈火,不似禦營那般昭示著力量與決心,反而透著幾分幽微與沉寂。昏黃的燭光勉力驅散著殿宇的深邃,卻更映襯出角落的陰影幢幢。
暖榻之側,未曾安寢的,正是大明皇後周氏。她容顏清麗,縱有孕在身,腹部微隆,也難掩其端莊溫婉之態。此刻,她指尖微顫,正凝視著手中一封薄薄的信箋。信是今日午後,大璫王承恩親手密呈,來自那遠在數百裏之外、此刻正身處風雪與刀兵之中的夫君。
燭火跳躍,映在她臉上,留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卻照不透她眸中深鎖的憂慮與悲傷。她已這樣枯坐了許久,一言不發,仿佛化作了一尊玉石雕像。
她的心,早已飛越了重重宮牆,飛向了那冰天雪地的薊州前線,係於一人之身。
這幾個月來,陛下……變了。
不再是那個總蹙著眉、心事重重,偶露溫情卻又迅即被沉重國事淹沒的帝王。他似乎……卸下了某種無形的枷鎖,眉宇間多了幾分往日難見的舒朗,甚至會饒有興致地同她說些宮外趣聞,眼底也仿佛有了真正的光彩。那是一種……活過來的感覺,不再僅僅是端坐龍椅之上的天子符號,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會笑會惱的夫君。
起初,她為此欣喜,甚至暗自感激上蒼,讓她的夫君尋回了失落的自我。可這份欣喜,在得知他決意禦駕親征,親冒矢石去與那凶悍的建奴決一死戰時,便悉數化作了噬骨的憂懼。那是何等凶險的境地?刀劍無眼,萬一……她不敢再想下去。
而此刻,手中這封來自陛下的親筆信,經由王承恩輾轉送達,更是讓她心神劇震,幾乎難以置信。信中字句,一筆一劃,都透著那熟悉的、不容置疑的決斷,可那字裏行間流露出的意思讓她心驚。
吾妻梓童親啟:
見字如麵,然此刻朕心,實難安泰。
國事維艱,已至累卵之危;生靈塗炭,百姓倒懸之苦,朕日夜憂思,寢食難安。為解此危局,拯萬民於水火,朕已親率六師,進抵薊州,誓與建奴決一死戰。此非朕好戰,實乃情勢所迫,職責所在。
此乃我大明朱氏肩負之天命,亦是祖宗家法所係。昔太祖高皇帝櫛風沐雨,方奠二百年基業;成祖文皇帝亦曾親征漠北,揚我國威。朕為嗣君,忝居九五,豈能坐視神京受脅,宗廟蒙塵?故此行,朕義無容辭,縱蹈死地,亦在所不惜。
然,建奴凶悍,其勢正熾,此戰勝負,尚在未定之天。朕雖有必死之心,卻更需為江山社稷、為梓童與孩兒,早做萬全之備,以防不測。
朕已密詔唐藩世孫朱聿鍵即刻來京。此子雖年輕,觀其言行,尚有可為,可為朝廷臂助。梓童日後可酌情用之。
倘若朕不幸,歿於王事,梓童當以社稷為重,強抑悲情,切記:
一則即刻扶立吾兒慈烺為帝,昭告天下,以定國本,安撫人心。萬勿遲疑,以免宵小生變。
二則大伴王承恩,忠心耿耿,可托心腹之事;內閣首輔,乃老成謀國之臣,亦當倚重。梓童可與二人協力,穩定朝局。
三則信重朱聿鍵,用其才幹,然帝王心術,在於製衡。務必掌握權柄,勿使旁落,亦需防其坐大。此中分寸,望梓童深思。
朕昔日於太廟之中,曾得先祖庇佑,留有一宗關乎龍脈氣運之信物,此物與朕命數相連。若朕果真遭遇不測,此物必生異象,屆時梓童身處宮中,不僅當有所感知,且京郊潞水莊所駐一支忠勇精銳,其調遣樞機,亦將為梓童所知悉;此乃朕最後的布置,無需他人通報。此乃天意,亦是朕留給梓童的最後依仗。
至於朱聿鍵,若其行事有悖常理,或顯露不軌之端,但梓童無需過慮,京營將士,世代受我朱家恩澤,忠義尚存,必不負梓童與新君。屆時,隻需固守宮禁,穩定中樞即可。
千言萬語,難以盡述。家國重擔,盡付於卿。唯望梓童善自珍重,保重玉體,尤需顧及腹中孩兒。一切,皆以國事為重,以大明江山為念。
紙短情長,臨陣匆匆,言難盡意。
夫 朱由檢 手諭
坤寧宮的燭火搖曳,將皇後的身影在牆壁上拉得悠長而孤寂。
信紙上的墨跡似乎還帶著禦筆的餘溫,可那字裏行間流露出的意思,卻像數九寒天的冰棱,瞬間刺透了周皇後的心房,讓她感到徹骨的寒意與難以言喻的震驚。鳳眸之中,水光瀲灩,初是擔憂與驚懼,繼而是深沉的悲傷與一種驟然壓落的沉重。
她的夫君,大明的皇帝,字字句句,皆是決絕與托付。那不僅僅是對戰事的凶險預判,更像是一份……遺囑。將國祚、將她、將慈烺、將他們未出世的孩兒,都置於了生離死別的邊緣。
朱聿鍵…這名字於她而言,甚是陌生,僅在帝王的筆下匆匆一瞥,帶來一絲轉瞬即逝的困惑。然而,那困惑很快便被更深沉、更絕對的信賴所淹沒。她的夫君,縱在如此絕境,字裏行間亦是乾綱獨斷的沉穩與深謀遠慮。就如傳說中那般,或許更勝於傳說,她對他的信任,早已融入骨血,一如既往,宛若磐石,支撐著她作為帝國之後的所有堅強。 他既有安排,自有其道理,她無需多問,隻需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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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比江山社稷、詭譎人心更真切的,是腹中那微微的隆起,是另一個生命的脈動,是她與他血脈的延續,是大明未來的希望。
玉手輕輕覆上微隆的小腹,那裏孕育著新的生命,也承載著沉甸甸的未來。 指尖傳來腹部皮膚的溫熱,仿佛能感受到那小生命安穩的存在。所有的驚、懼、悲、憂,在這一刻似乎都被一種更原始、更強大的力量所撫平——那是母性的本能,是對新生命的守護。
為了腹中的孩兒,為了夫君那份重逾千鈞的囑托,她不能垮。縱有萬般不舍與擔憂,她也必須保重自己。倦意伴隨著心力交瘁後的虛脫感,如潮水般襲來。
周皇後緩緩躺倒在錦榻之上,闔上噙著淚光的雙眸,將無邊的憂慮與沉重的責任,暫且交付給了沉沉的睡意。
作為母親,護佑腹中骨肉的本能,終究壓倒了一切紛亂的情緒。她需要休息,為了即將到來的未知風雨,也為了那個尚在繈褓中的未來。
與此同時。
薊州前線,寒意料峭。
朱由檢也還未睡去。
他不知道,此刻千裏之外的紫禁城坤寧宮中,亦有一人,與他一般,在這漫漫長夜裏輾轉難眠,為國,也為家。帝後二人雖隔著烽煙與距離,心頭那份沉甸甸的憂慮,卻奇異地在同一片夜空下共鳴。
他的思緒,已從迫在眉睫的戰事,飄向了更遠,也更不可測的未來。一個名字,如同沉石墜入心湖,蕩開圈圈漣漪——朱聿鍵。
那位遠在南方的宗室賢王,此刻是否已奉密詔,踏上了北上的征程?是否已抵達京師,成為了那步險棋中最關鍵、也最隱秘的一著?朱由檢無從得知,隻能在心中默默推演。
朱聿鍵……曆史上那位顛沛流離卻矢誌不渝的隆武帝,那個最終以身殉國的剛烈身影,此刻在他心中,卻被賦予了另一種可能,一種更為沉重,也更為希冀的身份——“周公”。
“若朕不幸戰歿於此……”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冰冷的毒蛇,纏繞住心髒。他並非貪生怕死,身為大明天子,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國不可一日無君,稚子尚在繈褓,江山社稷風雨飄搖,決不能在他之後,再起蕭牆之禍,或陷入群龍無首的混亂。
他需要一個足夠份量、足夠忠誠、也足夠有能力的人,在最壞的情況下,接過這副搖搖欲墜的擔子,輔佐幼主,穩定朝局,延續大明的國祚。遍數宗室,思來想去,唯有這位素有賢名、且在曆史上展現出驚人骨氣的朱聿鍵,最符合他的期許。
“……希望他,能成為周公一般的人物。” 朱由檢在心中默念。這不僅是托付,更是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信任。他選擇朱聿鍵,並非沒有緣由。
“……有節操之人,其心必正,其行必端。” 這是朱由檢對人性的判斷,或許帶著幾分理想化的色彩,卻也是他此刻能抓住的稻草。在他看來,一個人的氣節,往往決定了他的道德底線。 回望曆史長河,每逢王朝鼎革、天翻地覆之際,那些真正堅守氣節的臣子,多選擇殺身成仁,舍生取義,而非苟且偷生,或是賣主求榮。這樣的人,縱然未必有經天緯地之才,但其忠誠與擔當,卻是亂世之中最為寶貴的品質。朱聿鍵在原本軌跡中的表現,無疑印證了這一點。他相信,這樣的人,不會辜負他的托付,不會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隻是,這畢竟是涉及皇權更迭的深層布局,變數太多。人心隔肚皮,縱是血脈宗親,在至高無上的權力麵前,是否真能恪守臣節?朱聿鍵遠在南方,對朝局影響有限,驟然入京,能否壓服驕兵悍將、應對複雜局麵?
無數的疑問、擔憂、推演、決斷,如同亂麻般纏繞在他的腦海。戰場的刀光劍影,朝堂的波譎雲詭,未來的迷霧重重……重壓之下,即便是鐵打的漢子,也感到一陣陣難以言喻的疲憊。眼皮愈發沉重,紛亂的思緒漸漸模糊,最終,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伴隨著營外隱約可聞的刁鬥之聲,他抵不住身心的極度困乏,沉入了短暫而不安的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傳來一陣清晰而恭敬的腳步聲,隨即是親衛低沉的稟報:
“陛下!陛下,天已大亮。”
朱由檢猛地驚醒,殘留的睡意被瞬間驅散,眼中恢複了清明與銳利。他坐起身,帳外的天光已透過縫隙,灑落幾縷微白。
“何事?”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初醒的沙啞,卻依舊沉穩。
“陛下,孫閣老已於中軍大帳設下軍議,各營副將以上將官皆已到齊,特遣卑職前來恭請陛下移駕主持。” 親衛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帳中。
“知道了。” 朱由檢應了一聲。
孫承宗親自主持的軍議,必是關乎戰局走向的關鍵時刻。他迅速起身,不再沉湎於昨夜的紛繁思緒。眼下,唯有戰勝眼前的敵人,才是打破一切困局的根本。
他喚來侍從,草草地用冷水擦了把臉,冰冷的觸感讓他徹底清醒。對著銅鏡,他仔細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衣冠,束緊腰帶,將天子的威儀重新凝聚於身。 雖是行營,儀容仍不可懈怠,這不僅關乎他個人的體麵,更關乎整個軍隊的士氣。
一切收拾妥當,朱由檢深吸一口清晨微涼的空氣,掀開帳簾,邁開沉穩的步伐,在一隊親衛的護衛下,大步向著孫承宗所在的中軍大帳行去。 清晨的營地已經蘇醒,士兵操練的呼喝聲、戰馬的嘶鳴聲、盔甲的碰撞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激昂而肅殺的戰前序曲。他的身影,在晨光中顯得愈發挺拔,也愈發堅定。決戰的時刻,已然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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