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益王朱由本

字數:4736   加入書籤

A+A-


    益王朱由本,接到那封由皇帝親筆寫就的信函時,正半躺在由整塊暖玉雕琢而成的涼榻上,欣賞著兩名絕色歌姬的曼妙舞姿。
    當內侍用顫抖的聲音,讀完信中那句“一切從簡”時,朱由本手中的西域夜光杯,“當啷”一聲,掉在了名貴的地毯上。
    他的臉上,血色瞬間褪盡。
    “巡幸江西?撫慰宗親?”朱由本猛地從玉榻上彈坐起來,眼中哪裏還有半分慵懶,隻剩下了最純粹的、源於骨子裏的恐懼!
    他不是傻子。江南士紳的人頭還掛在城牆上,那幾百個被滅門的家族,就是這位少年天子“推心置腹”的最好證明。現在,輪到江西了!輪到他們這些被圈養的宗室了!
    “來人!快來人!”朱由本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他連滾帶爬地衝下玉榻,對著聞聲而來的王府長史,下達了一連串語無倫次的命令:“快!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給本王藏起來!所有金銀器皿全換成瓷器,不,換成最粗糙的陶器!牆上那些字畫,全摘了!地上的地毯,也全卷起來!”
    “還有,把那些歌姬舞女,統統遣散!就說王府今年遭了災,窮得養不起人了!不,不能說遭災,這不吉利!就說……就說本王一心向道,清心寡欲,不喜奢華!”
    “府裏所有的人,從上到下,全都換上打補丁的舊衣服!本王也要換!把那件前年做壽時穿過的、最不起眼的藏青色袍子給本王找出來!”
    王府長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目瞪口呆,但看著益王那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他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連滾帶爬地下去安排了。
    朱由本一個人癱坐在冰冷的地麵上,渾身發抖。他知道,那位年輕的皇帝,就是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餓狼。他此來,絕不是為了什麽宗室情誼,而是來找茬的,是來抄家的!自己若是讓他看到王府裏有半點富貴奢華之氣,那便是遞給了他一把最鋒利的刀!
    唯一的活路,就是哭窮!就是裝可憐!
    一定要讓他相信,他這個益王,是天下最窮、最本分、最人畜無害的一個藩王!
    十日後,皇帝朱由檢的禦駕,在五萬大軍的簇擁下,緩緩踏入了江西的土地。
    旌旗蔽日,殺氣衝天。那整齊劃一的步伐,那森然冷酷的甲胄,讓所有出城迎接的、以巡撫謝詔為首的江西官員,都嚇得兩腿發軟,幾乎要當場跪下。
    這哪裏是巡幸?這分明是來伐國的!
    而在這群戰戰兢兢的官員最前方,跪著一個身影。
    那人,身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藏青色舊袍,袍子的下擺,甚至還帶著幾處不甚明顯的褶皺。他跪在塵土飛揚的官道上,身後,是同樣穿著樸素的、一眾形容憔悴的王府家人。
    此人,正是益王朱由本。
    他沒有在建昌府的王宮裏等待,而是提前算好了日程,親自帶著家人,出城上百裏,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官道上,迎接聖駕。
    看到那麵代表著天子本人的黃龍大纛出現時,朱由本立刻領著眾人,將頭深深地磕進了泥土裏,用一種帶著哭腔的、無比悲愴的聲音,高聲喊道:
    “罪臣……罪臣朱由本,率闔府上下,恭迎陛下!未能遠迎,罪該萬死!陛下聖駕親臨,臣……臣感激涕零,無以為報……”
    朱由檢坐在高大的龍輦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位演技拙劣的“王兄”,心中冷笑不止。
    他沒有立刻叫起,而是任由這位養尊處優的親王,在正午的烈日下,跪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直到其背後的衣衫,都被冷汗和熱汗徹底浸透。
    “王兄,平身吧。”朱由檢的聲音,這才不鹹不淡地響起。
    他走下龍輦,親自上前,虛扶了一下已經快要癱倒的朱由本,臉上,帶著和煦如春風般的微笑:“王兄這是何苦?朕不是在信中說了嗎,你我君臣,亦為兄弟,不必行此大禮。”
    朱由本顫巍巍地站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陛下天威,臣……臣是心悅誠服,情不自禁……”
    “朕聽說,王兄近來,日子過得頗為清苦?”朱由檢故作關切地問道。
    這話,正中朱由本下懷!他立刻“悲從中來”,用袖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歎道:“不瞞陛下,實在是……唉!藩地貧瘠,水旱頻發,府庫早已空虛。臣……臣恨不能為陛下分憂,卻還要陛下為臣的生計掛懷,臣,心中有愧啊!”
    “無妨。”朱由檢的笑容,愈發“溫和”,“朕身為天子,豈能坐視宗親受苦?朕此次來,正是為王兄,也為天下所有像王兄這般‘清苦’的宗親,指一條一勞永逸的出路。”
    他沒有再給朱由本表演的機會,直接下令:“擺駕益王府,朕,要與王兄,促膝長談。”
    益王府,那座原本可以金碧輝煌的正殿,此刻已被布置得“家徒四壁”。名貴的器皿與裝飾,全被換成了粗陋的陶器和半舊的家具。
    朱由檢對此視若無睹,他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屏退了左右,隻留下了麵色慘白的朱由本。
    “王兄,”朱由檢開門見山,“朕知道你苦。也知道天下宗室,大多都苦。守著祖宗的規矩,名為親王,實為囚徒,空耗一生,於國於家,皆無寸功。朕,不忍見此景。”
    他將那份早已擬好的【宗室敕令】,輕輕地,放在了朱由本的麵前。
    “朕這裏,有兩條路。”
    “第一條,是‘出海敕令’。朕看王兄你府中清貧,想必也無心於這片舊土了。你,可以交出在江西的所有封地、田產,然後,朕允許你,帶著你府中那點‘微薄’的浮財,去組建一支你自己的‘儒林衛’。去海外,去為大明,也為你自己,打下一片新的江山!你若成功,朕,便在那片新的土地上,冊封你為世襲罔替的國王!”
    朱由本的瞳孔,猛地一縮。
    “第二條,”朱由檢的聲音,變得更加“體恤”,“是‘推恩令’。朕知道,王兄你年事已高,不願再受那風浪之苦。也可以。你,同樣要交出所有的土地,並將你府中那‘為數不多’的財產,捐出九成,以助國庫。朕會‘恩準’你,保留這座宅邸,和足以讓你全家溫飽的薄產。從此以後,你便做一個安分的富家翁,朕,保你一世平安。”
    朱由檢看著已經麵無人色、冷汗直流的朱由本,微笑道:“王兄,你看,朕為你考慮得多麽周到?這兩條路,你選一條吧。”
    朱由本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那點“哭窮”的小聰明,在皇帝這番話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如此幼稚。
    什麽叫“微薄的浮財”?什麽叫“為數不多的財產”?皇帝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你的家底,我一清二楚!你那點演技,在我麵前,如同三歲孩童!
    他現在才明白,這根本不是選擇題。而是皇帝,用最“溫和”的方式,在命令他,去走第一條路!
    他若敢選第二條,怕是下一刻,帳外那五萬大軍,便會將整個益王府,踏為齏粉!
    “撲通”一聲,朱由本再次跪倒在地,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最徹底的臣服。
    他如同一個溺水之人,胡亂地抓著最後一根稻草,嘶啞地喊道:“臣……臣選第一條!臣願為陛下,開拓海外!願為陛下,死而後已!”
    “很好。”朱由檢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扶起了已經如爛泥般的朱由本,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溫和的笑容。
    “王兄,莫要驚慌。朕,不會讓你一人,去麵對那海外的驚濤駭浪。”
    他拉著朱由本,來到巨大的地圖前,指著大明西南角那片被標記為“未開化”的區域。
    “海外之事,尚不急。朕,現在有第一個任務,要交給你,也交給這江西、湖廣一帶的所有宗親。”
    “這裏,是雲南。此地,遍布著桀驁不馴的土司,他們不尊王化,不繳稅賦,是我大明西南最大的隱患。朕,現在要你,益王朱由本,聯合南昌的寧王,為朕,組建一支‘西南開拓軍’!”
    “朕命爾等,為朕打通前往雲南的道路,將那些不服管教的土司,徹底征服!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這片天下的主人!”
    朱由檢拍了拍朱由本的肩膀,聲音中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與一絲魔鬼般的誘惑。
    “朕知道王兄府庫‘空虛’,這土司的三成財富,便當是朕,提前賞你的第一筆安家費吧。做好了這件事,你們才有資格,去向朕,換取那片屬於你們自己的、真正的王國!”
    益王朱由本,呆呆地看著地圖上的雲南,又看了看眼前這位年輕得可怕的帝王。他知道,自己那奢華安逸的舊世界,已經徹底粉碎。
    而一個充滿了血與火、危機與機遇的新世界,正由不得他選擇地,在他的麵前,緩緩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