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君命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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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軍東進的第五日,皇帝的禦駕,已深入武夷山脈的腹地。
    古老的驛道,被數萬大軍的鐵蹄,踩踏得無比堅實。神武軍的行進,如同一條沉默的黑色巨龍,在青翠的群山之中,蜿蜒前行。他們的紀律性,已經達到了非人的地步,即便是穿越這樣險峻的山道,除了軍官偶爾發出的、簡潔的口令,以及甲葉與兵器碰撞的細微聲響,再無半點喧嘩。
    朱由檢端坐於他那輛巨大的、如移動堡壘般的禦戎車之內。
    車內,沒有奢華的裝飾,隻有冰冷的實用主義。正中央,是一副巨大的、根據最新情報不斷修正的西南地區沙盤,沙盤之上,密密麻麻地,插著代表各方勢力的小旗。
    他正在凝神思索,車外,一名東廠的番役,悄無聲息地,遞上了一份由南昌八百裏加急送來的密報。
    朱由檢展開,一目十行。
    密報的內容,是關於【西南開拓軍】在南昌的集結情況。報告中,詳細描述了益王、寧王等宗室,在整合部隊時,表現出的種種問題——他們依舊改不掉那身為藩王的奢靡與排場,為了爭奪名義上的指揮權而明爭暗鬥;那些前來“投資”的士紳家族,也將各自的私兵,視若珍寶,不願聽從統一調遣,內耗與摩擦,與日俱增。
    “一群飯桶!”
    朱由檢將密報,重重地拍在桌案之上,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怒意。“朕給了他們前所未有的權力和機會,他們,卻依舊隻想著自己的那點私利!”
    他意識到,僅靠這些被利益捆綁、被武力逼迫的“開拓軍”,去征服地形複雜、民風彪悍的西南,是遠遠不夠的。他們是刀,但一把沒有方向、內部還在相互碰撞的刀,隻會折斷在堅硬的石頭上。
    這把刀,需要一個真正的“執刀之人”,更需要幾個忠誠可靠的“自己人”!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沙盤之上,最終,鎖定了兩個早已在他心中盤桓許久的名字。
    一個,在四川石砫。 另一個,在雲南昆明。
    “不能再等了。”朱由檢心中做出了決斷,“不能等開拓軍抵達雲南,一切都糜爛之後,再行補救。朕必須現在,立刻,就讓這兩個自己人,提前運作起來!”
    他要用兩道天子敕令,跨越千裏之遙,將他們與自己,與即將到來的開拓軍,牢牢地捆綁在一起。
    “王承恩。”
    “奴婢在。”侍立一旁的秉筆太監,立刻上前,躬身捧出了筆墨。
    “擬旨。”
    朱由檢的聲音,在略顯搖晃的車廂內,清晰而又沉穩地響起。
    “第一道,給四川石砫宣撫使,忠貞侯秦良玉。”
    他稍作沉吟,似乎在組織語言,隨即,用一種充滿了追憶與讚許的、飽含深情的口吻,緩緩口述道:
    “朕惟,國有幹城,方能安享太平。自朕登基以來,內有流寇四起,外有強敵叩關,天下板蕩,神州陸沉。每念及此,朕,夜不能寐。”
    “然,黑暗之中,亦有光芒。四川石砫女將軍秦良玉,及其亡夫馬千乘,兩代人,為國盡忠,為民死戰。自萬曆年間,平定播州楊應龍之亂始,便戰功赫赫。後,遼東薩爾滸大敗,渾河血戰,其兄秦邦屏、其弟秦民屏,皆為國捐軀,馬革裹屍!天啟年間,京師戒嚴,秦良玉更是散盡家財,親率麾下‘白杆兵’,千裏勤王,解社稷之危!其忠,可昭日月;其勇,冠絕巾幗!”
    “朕念秦氏一門,忠勇無雙,前番所授之‘忠貞侯’,尚不足以彰其殊勳。今,朕意已決!”
    朱由檢的聲音,陡然變得莊重而又威嚴:
    “特旨:加封秦良玉為【忠貞公】!食邑三千戶,賜鐵券丹書,允其世襲罔替!其子馬祥麟,忠勇克肖,朕甚愛之,特封【忠勇伯】!另,賞禦酒一百壇,黃金一萬兩,以勵其誌!”
    從“侯”到“公”,一字之差,天壤之別!這是大明開國以來,對一位女性臣子,從未有過的無上榮耀!
    “朕知‘白杆兵’為天下精銳,然多年征戰,兵甲陳舊。特從朕之內帑武庫中,調撥神機火銃一千杆,百煉玄甲二千副,著司禮監,即刻押運,送往石 砫,賞予忠貞公,以壯軍威!”
    在口述完這些“恩賞”之後,朱由檢話鋒一轉,聲音低沉下來,這是隻給秦良玉本人的密令。
    “另,密敕忠貞公:西南之地,土司桀驁,人心浮動。朕已命宗室組建開拓軍,前往清掃。然,鞭長莫及,恐有變數。特賜爾先斬後奏之權!自即日起,爾可不必等待朝廷命令,相機行事,對四川境內,任何‘不尊號令、陽奉陰違’之土司,行‘討逆’之權!朕,與你同在!”
    這道密令,等於將整個四川的軍事大權,都交到了秦良玉的手中。她,將是皇帝在四川,最信任、也最鋒利的刀!
    王承恩用顫抖的手,記下了這道足以震動天下的聖旨。
    朱由檢卻沒有停歇,他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隨即,以一種更為冰冷、更為威嚴的口吻,下達了第二道聖旨。
    “第二道,給雲南鎮守黔國公,沐天波。”
    “敕曰:沐氏一門,受我太祖高皇帝厚恩,世鎮雲南,二百餘載,可謂勞苦功高,是我大明在西南之不二柱石。”
    “然,近年來,雲南境內,土司桀驁,茶馬古道,匪盜橫行,民生凋敝。此皆因爾沐王府,約束不力,教化不興所致!朕,甚為憂心!”
    這先揚後抑的敲打,讓一旁的王承恩,都感到了一股寒意。
    “朕,已命益王、寧王、桂王,組建【西南開拓軍】,不日將自湖廣、貴州,進入雲南,以清掃不臣,重整乾坤!”
    “特敕爾黔國公沐天波,自接旨之日起,於昆明,行【總動員】之令!整軍備戰,清點糧草,並將境內所有叛逆土司的詳細輿圖、兵力、山寨位置,盡數繪製成冊,恭候開拓軍之到來!”
    “開拓軍入滇之後,爾當親率本部兵馬,為其前驅,共討不臣。此戰,既是為國,亦是爾沐氏一門,將功補過,重拾太祖榮光的唯一機會!望爾,好自為之!”
    這道聖旨,字字如刀,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命令與考驗。沐王府若是積極配合,則戰後,依舊是雲南的主人;若是推諉拖延,有半分遲疑,那麽,等“西南開拓軍”踏平了那些叛逆土司之後,下一個,便輪到他沐公府了。
    兩道聖旨,口述完畢。
    朱由檢親自用印,以金龍火漆,封存妥當。
    禦戎車外,曹變蛟早已等候多時。他親自挑選了兩名最精銳的龍驤營百戶,這兩人,不僅騎術絕倫,更有著豐富的、在複雜地形中長途奔襲的經驗。
    “你二人,”曹變蛟將兩卷聖旨,鄭重地交到他們手中,“一為四川石砫,一為雲南昆明。此乃天子君命,重於泰山!不計任何代價,不惜任何馬力,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送達!若有延誤,提頭來見!”
    “遵命!”
    兩名騎士,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隻是用最標準的軍禮,向著禦戎車的方向,重重行禮。
    隨即,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這兩騎各領數十人,脫離了向東行進的主力大軍,調轉馬頭,如兩支離弦的箭矢,向著西方,那通往湖廣與巴蜀的道路,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