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師東渡·南線(潞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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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唐王東征,如“烈火”,所過之處,盡為焦土;桂王東征,如“林山”,不動如山,侵掠如火。
那麽,潞王朱常淓的“東征第三軍團”,則更像是一場充滿了意外、掙紮、與血腥的“渾水摸魚”。
他那支由各種商船、武裝海船、乃至幾艘舊式福船拚湊而成的“艦隊”,從江南鬆江港出發之後,便一路麻煩不斷。這些船隻,大小不一,速度各異,根本無法組成嚴整的隊列。
航行至第七日,東海之上,風雲突變。一場突如其來的猛烈風暴,如同一隻無形的大手,將這支本就脆弱的艦隊,狠狠地撕扯、蹂躪。巨浪滔天,一艘載滿了糧草與數百名士兵的福船,在所有人的驚恐注視下,被一個浪頭,直接拍得粉碎,瞬間便被漆黑的大海所吞噬,連一聲像樣的呼救,都未能發出。
其餘的船隻,也在風暴中,散落各處。
當風暴過去,朱常淓好不容易,才將失散的船隊,重新收攏時,一個更致命的問題,擺在了他的麵前——淡水與食物,因為管理不善與風暴中的損耗,出現了嚴重的短缺。
恐慌,開始在艦隊中蔓延。那些被他用重金“聘請”來的、出身軍戶世家的將領們,為了爭奪僅剩的補給,爆發了激烈的爭吵,甚至險些在船上,直接火並。
當這支磕磕絆絆、幾乎散架的艦隊,最終抵達朝鮮全羅道,在群山浦沿岸,開始登陸時,整個場麵,更是一片觸目驚心的混亂。
所有的士兵,都如同餓瘋了的野狗,雙眼通紅。他們不顧一切地衝下船,根本不理會任何軍官的號令。他們的第一個目標,不是敵人,而是那些看起來能找到食物和淡水的、海邊的漁村。
潞王朱常淓,早已被一個多月的航行,折磨得麵無人色。他扶著船舷,吐得昏天黑地,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絲絕望的後悔。他後悔,自己當初,為何要選擇這條充滿了血與火的、他根本無法掌控的道路。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
他看著自己麾下,那些如同蝗蟲過境般的士兵,在登陸之後,便立刻衝入周邊的村莊,燒殺搶掠,哭喊聲與狂笑聲,響徹了整個海岸。他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麽,否則,這支軍隊,在找到真正的敵人之前,便會因為內亂和無序,而徹底崩潰。
他強撐著虛弱的身體,跨上戰馬,對他那支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核心力量,下達了命令。
“親衛營!隨我來!”
五百名裝備著精良鏈甲、手持巨斧的斯特吉亞精銳親衛騎兵,如同沉默的死神,簇擁著他們同樣臉色慘白的王,在混亂的灘頭上,來回奔馳。
“夠了!!”朱常淓用沙啞的嗓子,對著一名正在搶奪一個朝鮮女人懷中米袋的千戶,發出了怒吼,“我們的目標,是前麵的群山城,是全羅道的首府全州!不是這些一窮二白的漁村!傳我將令,所有部隊,立刻向我靠攏!違令者,斬!”
他的嗬斥,在巨大的混亂中,顯得有些無力。
但幸運的是,朝鮮在南方的防禦,比他想象的,還要脆弱。
當潞王,勉強整合了近萬人的部隊,向群山城進發時,他所遇到的,是一支由當地縣令,臨時拚湊起來的、不足兩千人的“守軍”。這些所謂的士兵,大多是臨時被征召的農夫,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門,甚至還有人,拿著削尖的竹竿。
接下來的,與其說是戰鬥,不如說是一場野獸對綿羊的、單方麵的屠殺。
潞王麾下那些裝備斯特吉亞裝備的軍士,在那些被收買的將領的帶領下,甚至沒有等待潞王的命令,便發出震天的戰吼,如同一群嗜血的狼群,直接衝向了對麵那可憐的、早已嚇破了膽的陣線。
圓盾、飛斧、雙手巨斧……這些充滿了北地蠻荒風格的兵器,在人群中,掀起了一陣陣血雨腥風。
一名斯特吉亞衝擊部隊的勇士,一斧便將麵前的朝鮮士兵,連人帶盾,劈成了兩半!溫熱的鮮血與內髒,濺了他一臉,他卻毫不在意,反而發出了更為亢奮的咆哮,衝向下一個目標。
朝鮮守軍的陣線,在一瞬間,便徹底崩潰。他們哭喊著,丟下武器,四散奔逃。但兩條腿,又如何跑得過戰馬?潞王麾下的騎兵,發出陣陣怪叫,如同獵人驅趕獵物一般,肆意地追逐、砍殺著這些可憐的潰兵。
潞王朱常淓,甚至沒有看清戰鬥是如何開始的,便發現,它已經結束了。
然而,更大的麻煩,隨之而來。
勝利之後,他麾下的兩名“博士”將領,為了爭奪戰利品——主要是那座小小的縣城府庫裏的存糧,以及被俘虜的上百名朝鮮婦女——而再次爆發了激烈的衝突。
“姓王的!這城,是老子的人先衝上來的!城裏的東西,理當歸我!”一名獨眼龍將領,惡狠狠地說道。
“放你娘的屁!”另一名滿臉橫肉的將領,毫不相讓,“若不是老子的人,在側翼衝垮了他們的陣腳,你的人,能進得來?!”
雙方的部下,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在城中,直接火並。
“住手!”
潞王朱常淓,看著眼前這荒誕而又醜陋的一幕,隻覺得一股混雜著惡心與憤怒的火焰,直衝頭頂。他知道,自己若再不拿出真正的威嚴,這支所謂的“軍隊”,便會徹底淪為一群不受控製的強盜。
他策馬,衝到了兩撥人馬的中間。
他身後,那五百名沉默的、手持巨斧的親衛騎兵,如同一片烏雲,緊隨而至,形成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在本王麵前,你們想造反嗎?!”潞王拔出了自己的佩劍,指著那兩名依舊在爭吵的將領,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那名獨眼龍將領,自恃兵多,竟還想頂嘴:“王爺,這城,是我們先打下來的,這戰利品,您總得講個先來後到……”
“很好。”
潞王打斷了他。他深吸一口氣,想起了皇帝在京師時,那冰冷的、視人命如草芥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他必須,學會心狠。
他沒有再猶豫,對他身旁的親衛隊長,一個同樣麵無表情的漢子,下達了他人生中,第一個,也是最冷酷的命令。
“此人,名曰王虎,不聽軍令,頂撞主帥,意圖嘩變。”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給本王,拿下。就地,斬了!”
那名叫王虎的將領,甚至沒反應過來。他身旁的數名親衛騎士,便如同猛虎下山,瞬間將其撲倒在地。
“王爺饒命!王爺!我……”
“噗嗤!”
手起,斧落。一顆大好的人頭,滾落在地,眼睛,還兀自不敢相信地,睜著。
整個場麵,瞬間,死一般的寂d靜。
所有驕橫的士兵,都用一種難以置信的、充滿了恐懼的眼神,看著這位,他們一直以為是“軟柿子”的風雅王爺。
朱常淓看著那具無頭的屍體,胃裏一陣翻湧,一股酸水,湧上喉頭,差點當場吐出來。但他,強行,將那股嘔吐感,又咽了回去。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挺直了腰杆,用一種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的聲音,對所有人說道:
“從今天起,所有戰利品,統一上繳,由本王,親自再行分配。再有敢於私藏、爭搶者,此人,便是下場!”
他知道,他那充滿了琴棋書畫的、安逸的人生,已經徹底結束了。
他在這片陌生的、充滿了血腥的土地上,被迫,完成了一場,屬於他自己的、殘酷的“成人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