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宗親護纛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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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七年,春。
在皇帝朱由檢的案頭,擺著一份來自山西宗人府的密報。
密報上,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隻記錄著一些瑣碎的、卻又觸目驚心的“家事”。代王一脈的某位遠支宗親,因無以為生,竟效仿黔首,入山為盜,最終被官府剿殺;晉王一脈的某個旁支,則因饑荒,全家餓死於宗祠之內,被發現時,已是三日之後。
朱由檢靜靜地看著,麵無表情。
他知道,這隻是冰山一角。自他開啟“宗室新政”,鼓勵藩王、士紳組建開拓軍,去海外搏一個未來之後,確實有無數像朱恭滌那樣的幸運兒,抓住了機會。
但他更清楚,更多的宗室,那些血緣早已疏遠、被遺忘在帝國各個角落的“窮親戚”,他們既沒有資格參與這場盛宴,更沒有錢糧,去組建哪怕一支小小的隊伍。他們空有皇室的姓氏,卻被祖製牢牢地捆綁在貧困線上,在絕望與麻木中,等待著被時代所埋沒。
“這,是朕的血脈,是大明的根。根,不能爛在泥裏。”朱由檢心中自語。
他意識到,他不能隻給宗室一條“向外”的路,那條路,隻屬於有資本的強者。他還必須,給他們一條“向上”的路!一條不看財富,隻看血性、勇武與忠誠的、直達天聽的晉升之路!
一個全新的、更為大膽的設想,在他心中成型。
他要從這百萬宗親中,用最嚴酷的試煉,篩選出最頂尖的精英,組建一支隻屬於朱氏皇族的、最忠誠、也最悍勇的近衛軍團!
他喚來王承恩,口述了一道全新的、震驚天下宗人府的詔令——《召天下宗室子弟,入京考選【護纛營】敕令》。
敕令宣布,朝廷將從所有朱氏宗親中,選拔三千名最勇武、最健碩的子弟,組建第一支“宗親護纛營”,充任“天子近衛,大軍之膽”。凡入選者,家人將得到優渥的奉養,本人,則將獲得無上的榮耀!
……
當這道詔令,傳到山西一處偏僻的村落時,正在山中打獵的朱仕炳,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是代王一脈的遠支。他的生活,與榮耀二字,毫無關係。他唯一的念想,便是如何用手中的一張破弓,多打幾隻野兔,好為家中那體弱多病的母親,和那個正在長身體的妹妹,換回幾口糧食。
而現在,皇帝,給了他一個,他做夢都不敢想的機會。
“哥,你要去嗎?”妹妹拉著他的衣角,眼中滿是不舍。
朱仕炳看著自己那間四處漏風的茅屋,看著母親那雙早已被生活磨平了光彩的眼睛,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去!”他的聲音,嘶啞,卻又無比堅定,“我不能再讓你們,跟著我,過這種看不到頭的苦日子了!我,要去爭!去搶!去為我們家,掙一個真正的未來!”
他沒有行囊,隻有母親連夜為他烙下的幾個麥餅。他告別了淚流滿麵的家人,與同族的幾個兄弟一起,懷揣著對未來的無限渴望,踏上了前往京師的漫漫長路。
當他抵達那作為選拔地點的南海子大營時,他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撼了。
數以萬計的、來自全國各地的宗室子弟,早已匯聚於此。他們之中,有像他一樣,衣衫樸素、眼神卻如餓狼般的“窮宗親”;更有大批乘坐著華麗馬車、帶著眾多仆役的“宗王次子”。所有人的眼中,都燃燒著同樣的、名為“野心”的火焰。
朱仕炳知道,他想從這數萬人中,脫穎而出,成為那三千分之一,唯一的依仗,便是自己這副被苦難磨礪出的、堅實的身體,和那顆不願再向命運低頭的、不屈的心!
選拔,開始了。
主考官,是那位傳說中的、羽林衛總教習——張磐。他那張布滿傷疤的臉,和他那如同鷹隼般的眼神,讓所有應選者,都感到了一股發自內心的寒意。
第一關:【力】之試煉。
這並非簡單的舉重,而是一場多階段的“障礙負重競賽”。
所有應選者,需背負一個重達三十斤的鐵砂袋,在校場內,完成五圈,共計十裏的奔跑。
號令一下,數萬名年輕人,如潮水般湧出。朱仕炳沒有衝在最前麵,他隻是按照自己打獵時,在山中長途跋涉的經驗,保持著一個最節省體力的、沉穩的呼吸與節奏。
他看到,許多平日裏養尊處優的貴胄子弟,僅僅跑出兩裏,便臉色發白,氣喘如牛。跑到一半時,便有成百上千的人,口吐白沫,癱倒在地,被一旁監考的士兵,無情地拖走。
朱仕炳憑借著他常年勞作鍛煉出的、如同耕牛般的堅實體魄,穩穩地跑完了全程。
然而,考驗並未結束。幸存者,需立刻扛起布袋,翻越三道高矮不一的木質高牆。
這下,又淘汰了近半的人。他們早已力竭,根本無法驅動酸軟的肌肉,完成這需要爆發力的動作。
朱仕炳咬著牙,將那三十斤的砂袋,甩到牆頭,隨即,用盡全身力氣,怒吼一聲,翻越了過去。
最後的考驗,是團隊協作。他們被要求以四人為一小組,合力將一根重達二百斤的巨木,抬到百步之外的指定地點。
在經曆了極限的奔跑與攀爬之後,這二百斤的重量,仿佛有千斤之重。朱仕炳與他臨時組成的三名同伴,相互鼓勁,肩上被粗糙的木頭,磨得血肉模糊,但他們,最終,還是將那根巨木,重重地,放在了終點線上。
當他們完成時,整個校場上,原本的數萬人,隻剩下了不到一萬人。
短暫的休息之後,便是第二關:【勇】之試煉。
張磐,將這四千名幸存者,帶到了一個巨大的圍欄之中。他們被要求,以百人為單位,結成最緊密的“盾陣”,手持木盾,列隊於此。
“在接下來的半柱香時間內,”張磐的聲音,冰冷無情,“無論發生什麽,陣型不散,後退一步者,皆視為不合格!”
隨即,在他們前方百步之外,數百名神武軍射聲營的弓弩手,一字排開。
“放!”
第一輪,是鳴鏑。
數百支特製的響箭,同時升空,發出了如同鬼哭神嚎般的、尖銳刺耳的呼嘯聲,狠狠地,衝擊著所有人的耳膜與神經!
不少少年,當場便嚇得扔掉了盾牌,抱頭蹲下,被立刻拖了出去。
緊接著,是第二輪與第三輪的鈍頭重箭。
“咻——砰!砰!砰!”
沉重的箭矢,帶著巨大的動能,如同冰雹一般,瘋狂地砸在他們的盾陣之上。那震耳欲聾的撞擊聲,與盾牌傳來的、震得手臂發麻的巨大力道,讓許多人,都產生了自己下一刻,就會被這片“箭雨”,砸成肉泥的錯覺。
朱仕炳站在第一排,承受著最猛烈的衝擊。他咬碎牙齒,將盾牌死死地頂在頭頂,用盡全身的力氣,對抗著那股震得他五髒六腑都仿佛在翻騰的巨大力量。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不準動!不準退!退一步,就又回到過去那種日子了!”
半柱香後,箭雨停歇。場中,還能站立的,已不足六千人。
最後一關,【心】之試煉。
張磐看著這些已經脫去了一層皮的宗室子弟,臉上,依舊沒有半點表情。
他們每人,都被發給了一柄未開刃的厚重鐵刀,並被要求,進行一對一的抽簽比武。規則很簡單,在規定時間內,奪取對方身後,插在盔甲上的一麵紅色小旗。
朱仕炳的對手,是一個出身某郡王府的、眼神高傲的次子。
“你叫朱仕炳?”那名貴胄子弟,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說道,“我記住你了。你若現在,自己認輸,待我入選護纛營之後,我保你,在我手下,當個小旗官,如何?”
朱仕炳沒有回答。他隻是,默默地,行了一個軍中的起手禮。
那貴胄子弟見狀,冷哼一聲,揮刀攻了上來。他的招式,頗為華麗,顯然是名家所授。
但朱仕炳,根本不與他比拚招式。他想起了在山中,與野豬搏鬥的經驗。他隻是用盾牌,硬生生地,抗住了對方的劈砍,隨即,在對方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猛地向前,用整個身體,狠狠地,撞進了對方的懷裏!
“砰!”
那名貴胄子弟,如同一個破麻袋般,被直接撞倒在地。
朱仕炳沒有絲毫猶豫,他上前一步,用沉重的鐵刀刀背,狠狠地,砸在了對方的手腕上,讓其發出一聲慘叫,再也握不住兵器。隨即,他一把,扯下了對方背後的紅色小旗。
整個過程,幹淨,利落,充滿了不加掩飾的、為了勝利,不擇手段的凶狠。
高台之上的張磐,看著這一幕,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第一次,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
三關試煉,全部結束。
最終,隻有整整三千人,站到了最後。他們渾身浴血,精疲力竭,但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如同被烈火淬煉過的精鋼,閃爍著堅毅與渴望的光芒。
張磐,走到了他們的麵前,用他那洪亮的聲音,宣布了他們的成功。
“恭喜你們,歡迎加入宗親護纛營。”
“從今天起,你們,便是大明第一期【宗親護纛營】的成員!”
當朱仕炳,與其他兩千九百九十九名“兄弟”一起,被授予了那套代表著無上榮耀的、鑲嵌著金線的明黃色罩袍與玄色重甲時,他看著自己在新發的、光可鑒人的鎧甲護腕上,那清晰的倒影,仿佛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充滿了力量與希望的自己。
他不再是那個在山西的塵埃裏,為了幾文錢而掙紮的窮漢。
他,是天子親軍,是帝國的驕傲,是龍血的繼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