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兵臨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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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夾雜著細碎的雪粒,敲打在朱恭滌的頭盔之上,發出“劈啪”的脆響。
他站在泥濘的營地裏,遙望著不遠處,那座在陰沉天幕下,如同一頭沉默巨獸般,匍匐在清川江畔的堅城——安州。刺骨的寒風,從鴨綠江的方向,毫無遮擋地吹來,卷起他身後那麵代表著“大明唐王軍”的、繡著猛虎的戰旗。
距離他們在鐵山半島登陸,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了。
一個月,對朱恭滌而言,卻仿佛比他過去那三十年的人生,都更為漫長、也更為……真實。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腰間那柄早已不再嶄新的佩刀,和胸前那塊被箭矢,劃出了一道深痕的紮甲。這一個月的記憶,便如同一幅幅充滿了鮮血與火焰的畫卷,在他腦海中,緩緩展開。
他記得,在攻克宣川城之後,唐王殿下,沒有做任何停留。這位如同猛虎下山般的藩王,展現出了驚人的、對戰爭的貪婪與渴望。他親自率領著最精銳的冠軍騎士團,作為全軍的先鋒,沿著朝鮮的西海岸,一路向南,發動了一場無可阻擋的閃電戰。
朱恭滌和他所在的步兵營,則緊隨其後。他們的任務,是“清掃”與“占領”。
他永遠也忘不了,他第一次,帶領著自己那一百名弟兄,衝入一座名叫“定州”的、試圖抵抗的城池時的景象。城門,早已被神武軍調撥給他們的、小型的野戰火炮,轟得粉碎。他們這些步兵,需要做的,隻是在騎士們衝垮了城內守軍的主力之後,進城,去剿滅那些躲在街頭巷尾的、零星的抵抗者。
那所謂的“抵抗”,脆弱得可笑。
他看到,自己麾下那些同樣出身貧寒、但裝備著精良瓦蘭迪亞軍士鎧甲與長矛的士兵,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輕易地,便將那些手持竹槍、穿著破爛布衣的朝鮮“壯丁”,刺翻在地。
戰爭,在這裏,不成比例。與其說是戰爭,不如說是一場武裝到牙齒的巨人,在踩踏一群手無寸鐵的螻蟻。
他曾親眼看到,三名冠軍騎士,便足以將一支上百人的朝鮮潰兵,追殺得哭爹喊娘,四散奔逃。那高大的戰馬,那密不透風的板甲,那閃爍著死亡寒芒的騎士重槍,對於這個時代的朝鮮士兵而言,是無法理解、也無法對抗的“怪物”。
他們一路南下,勢如破竹。郭山、定州、嘉山……一座座城池,在唐王大軍的兵鋒之下,或望風而降,或稍作抵抗,便被徹底碾碎。
朱恭滌,也在這一場場談不上“艱難”的戰鬥中,飛速地成長。他學會了,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指揮自己的百人隊,控製住一段城牆;他學會了,如何用最少的傷亡,去清剿一整條街道的“殘敵”;他也學會了,如何從那些被他親手殺死的、或是跪在他麵前,瑟瑟發抖的朝鮮人眼中,看到那種混雜著恐懼與仇恨的、複雜的光。
他,正在從一個為了生存而戰的“小人物”,向著一個真正的、冷酷而高效的“征服者”,進行著蛻變。
而現在,他們,終於抵達了平壤之前,最後一道,也是最堅固的屏障——安州城。
回憶,被一陣急促的號角聲打斷。
“朱百戶!”他的親兵,同樣是來自河南南陽的老鄉,高聲喊道,“將軍有令,命我等部,前出五裏,建立前哨營地!”
“知道了!”朱恭滌大聲回應,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凍得有些僵硬的臉頰,將所有多餘的情緒,都拍散出去。
他,現在是大明東征第一軍團,步兵左營的試百戶,朱恭滌。
他不再是那個需要別人指揮的十長,他現在,需要指揮別人。
“傳令下去!”他的聲音,洪亮而又果決,“第一、第二總旗,清點器械,準備出發!第三、第四總旗,負責輜重!第五總旗,派出斥候,探明前方道路!半柱香之內,本官要在營門口,看到你們的隊列!”
命令下達,他麾下那近百名士兵,立刻有條不紊地行動了起來。雖然他們的臉上,依舊帶著一絲疲憊,但動作,卻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這,便是一個月以來,在血與火中,磨練出的紀律。
朱恭滌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翻身上馬。
大軍在安州城外,安營紮寨。與之前那些一觸即潰的小城不同,安州城,背靠清川江,城高牆深,城頭之上,旌旗林立,顯然,朝鮮人,準備在這裏,進行一場真正的抵抗。
唐王殿下,並未急於攻城。
在接下來的三日裏,龐大的明軍營地,如同一座巨大的、高效的戰爭機器,圍繞著安州城,不緊不慢地,展開了作業。
朱恭滌的任務,便是帶領他的百人隊,在距離城牆僅有數裏的一處高地上,建立一個前哨站,並負責掩護工兵營的弟兄們,在陣前,挖掘壕溝,建造土壘。
這是一個枯燥,但卻極其危險的任務。
因為,他們,將是第一個,承受來自安州城頭攻擊的部隊。
“都給老子把盾牌舉穩了!”朱恭滌貓著腰,在一排由巨大盾牌組成的臨時掩體後麵,大聲地對弟兄們喊道。
話音未落,“咻——!”一聲尖銳的破空聲,從城頭傳來。
一支巨大的、尾部帶著呼嘯聲的“神機箭”,拖著長長的尾焰,狠狠地,砸在了他們前方數十步的泥地裏。“轟!”的一聲,爆炸開來,泥土與碎石,四處飛濺,打在盾牌上,劈啪作響。
“狗娘養的朝鮮人,家夥還挺硬!”一名老兵,吐了一口唾沫,罵道。
朱恭滌沒有理會。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城頭的方向。他知道,這隻是試探。
果然,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裏,城頭之上的火炮與神機箭,開始斷斷續續地,向他們這片區域,進行騷擾性的拋射。
朱恭滌和他麾下的士兵們,便在這片由巨盾組成的“龜殼”之下,聽著頭頂呼嘯而過的鐵彈與箭矢,感受著大地被砸中時傳來的陣陣顫動。
恐懼,如同無形的毒蛇,在每一個人的心底蔓延。
“怕個鳥!”朱恭滌看出了手下人的緊張,他突然站起身,走到盾牆的縫隙處,探出半個身子,對著城頭的方向,豎起了中指,破口大罵,“對麵的孫子們!你們就這點力氣嗎?給爺爺我撓癢癢都不夠!有種,就出城來打!”
他的舉動,大膽而又充滿了挑釁。
城頭之上,似乎是被他的囂張所激怒。片刻之後,安州城的城門,竟真的“吱呀”一聲,打開了一道縫隙!
“注意!!”朱恭滌心中一凜,立刻縮了回來,大聲預警,“準備接敵!”
隻見,二百名身披重甲的朝鮮騎兵,從城門中,魚貫而出,試圖趁著明軍立足未穩,衝垮他們這個突出在最前方的哨站。
“百戶大人!是騎兵!”親兵驚恐地喊道。
“慌什麽!”朱恭滌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區區幾百騎,也敢在唐王殿下的大軍麵前衝陣?!”
他沒有下令後退,更沒有呼叫支援。他知道,這是他的機會!是一場能讓他,在唐王殿下麵前,掙下第一份“頭功”的機會!
“所有人!聽我號令!”他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冷靜,“長矛手上前!結三排拒馬槍陣!盾牌手,護住兩翼!弓弩手,自由射擊!給老子,把他們,留在這裏!”
他麾下那百名瓦蘭迪亞軍士,立刻以一種近乎本能的反應,迅速行動起來。數十名長矛手,怒吼著,將手中的長矛,以一個標準的角度,斜斜地,插入地麵,矛尖,如同一根根毒牙,對準了衝鋒而來的朝鮮騎兵。
“轟隆隆……”
馬蹄聲,越來越近。
朱恭滌站在陣列的最中央,他甚至能看清,最前方那名朝鮮將領,臉上那猙獰的表情。
“放!”
隨著他一聲令下,他麾下那為數不多的幾十名弩手,扣動了扳機。
弩矢,呼嘯而出,精準地,射入了衝鋒的馬群之中。幾匹戰馬,哀鳴著,翻倒在地,將背上的騎士,狠狠地甩了出去。
但這,並不能阻擋騎兵的衝鋒。
轉瞬之間,那股鋼鐵洪流,便狠狠地,撞上了朱恭滌他們那看似單薄的、僅有三排的……長矛方陣!
“頂住——!!!”
朱恭滌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自己的身體,死死地抵在長矛的末端。
“噗嗤!”
一聲利刃入肉的聲音,清晰可聞。他感到,自己的長矛,狠狠地,刺入了一匹高速衝來的戰馬的胸膛!那巨大的衝擊力,幾乎要將他的五髒六腑都給撞碎!
他虎口崩裂,鮮血直流,但他,沒有後退一步!
在他的身邊,同樣的一幕,在不斷上演。長矛,洞穿了馬的身體,折斷了騎士的骨頭。而衝鋒的騎兵,則用他們手中的馬刀與長槍,瘋狂地,劈砍著眼前這道,他們無論如何也衝不破的、該死的長矛陣!
一名朝鮮騎兵,在戰馬被刺穿之後,借著最後的力量,將手中的長槍,狠狠地,擲向了朱恭滌!
朱恭滌瞳孔一縮,下意識地,舉盾格擋!
“當!”的一聲巨響,那杆長槍,被狠狠地彈開。但巨大的力量,也讓他整個人,都向後,踉蹌了一步。
就是這致命的一步!
另一名騎兵,抓住這個機會,怒吼著,揮舞著馬刀,向他,當頭劈下!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朱恭滌。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傳來。
“噗!”
一支黑色的弩矢,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精準地,射穿了那名騎兵的咽喉!
是友軍!是後方大營的減配版射聲營,在為他們,提供火力支援!
朱恭滌心中一暖,隨即,便是滔天的戰意!
他不再防守,而是怒吼一聲,主動向前,將手中的長矛,如同一條毒龍,刺入了另一匹戰馬的腹部!
這場發生在高地之上的、小規模的遭遇戰,僅僅持續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最終,以二百名朝鮮騎兵,在明軍步兵與弩手的聯合絞殺之下,近乎全軍覆沒而告終。
朱恭滌,拄著自己那已經彎曲變形的長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的身上,沾滿了鮮血與泥土,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但他,和他麾下那活下來的五十多名弟兄,依舊,如同一尊尊雕像,死死地,釘在這片高地之上。
他們的身後,是正在緩緩推進的、大明軍團的龐大營地。
他們的腳下,則是安州城,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主動出擊的勇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