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以逸待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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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川江的流水,自西向東,日夜不休。它見過高句麗的獵鷹,聽過高麗王朝的梵唱,也承載過壬辰倭亂時無盡的鮮血與哀嚎。千百年來,它的奔流仿佛在吟唱著一曲古老而悲涼的歌。但今日,它的歌聲,被一種更為宏大、也更為沉重的韻律所徹底壓倒。那是一種由十數萬人的心跳、呼吸與腳步匯聚而成的,屬於戰爭的、令人窒息的脈動。
安州城下,以清川江為天然屏障,一座巨大的軍城拔地而起。這並非一日之功。半月以來,數萬民夫與輔兵,在明軍工匠的指揮下,將這裏打造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戰爭堡壘。綿延數十裏的營盤,如同一頭鋼鐵巨獸,匍匐在大地之上。壕溝深達兩丈,底部插滿了削尖的竹刺;壕溝之後,是層層疊疊的鹿角、鐵蒺藜,以及半人高的土壘。土壘之後,才是那用巨木與鐵皮加固的營牆。每隔五十步,便有一座箭塔或炮台凸出,形成了交叉的、毫無死角的射擊網。整個大營,沉默而猙獰,散發著一股生人勿進的凜冽殺氣。
大營的中心、東方與南方,三麵巨大的帥旗在凜冽的北風中獵獵作響,向著蒼穹昭示著它們主人的身份。唐、桂、潞——三位大明朝最尊貴的藩王,此刻,將他們的命運與身後這十數萬將士的性命,盡數押在了這片異國的土地上。帥旗之下,是十數萬整裝待發的將士。他們來自湖廣、福建、浙江、南直隸……口音各異,背景不同,但此刻,他們隻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大明王師。他們如同一柄柄收入鞘中的利刃,蟄伏於營寨的陰影之中,靜靜地,等待著來自北方的那場注定要到來的、決定國運的風暴。
中軍大帳之內,牛油大燭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是此刻唯一的聲響。空氣凝重如鐵,仿佛凝固了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巨大的軍事沙盤,占據了帳篷近三分之一的空間。山川、河流、城池、道路,被工匠用彩色的泥土與木屑精準地還原出來。那條碧色的清川江模型,在沙盤上蜿蜒流淌,而江畔那座用木塊與小旗堆砌的、結構複雜的營寨模型,正是他們此刻的立身之所。
唐王朱聿鍵、桂王朱常瀛、潞王朱常淓,三位大明的藩王,此刻皆身著全套的亮銀山文甲,甲胄的冰冷寒意透過內襯,緊貼著他們的皮膚。他們麵沉似水,圍立於沙盤之前,目光如刀,仿佛要將這片土地的每一寸細節都刻入腦海。他們的身後,垂手肅立著申屠、林文正等一眾被他們倚為心腹的“博士”與高級將領。這些“博士”,並非傳統意義上的文人,而是三王從民間、從軍中、甚至是從海外招攬來的,精通軍略、火器、營造、算學等“雜學”的奇人異士,是他們賴以維新圖強的智囊團。
帳簾被一股猛烈的力道掀開,卷起的寒風讓燭火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一名風塵仆仆、盔甲上尚帶著新鮮的泥土與已經幹涸變黑的血漬的斥候校尉,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他身上的疲憊與恐懼,如同實質的陰影,瞬間籠罩了整個大帳。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穩住身形,單膝跪地,聲音嘶啞而急促,仿佛被砂紙打磨過一般
“報——!啟稟三位殿下!建奴主力,已全數渡過博川,其前鋒離我大營,已不足百裏!”
校尉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如破舊的風箱般起伏。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地麵,似乎不敢直視三位王爺的目光,那是因為他所目睹的景象,已經超出了一個普通軍人所能承受的心理極限。他停頓了片刻,才繼續用帶著無法抑製的顫音的語調說道
“其勢……其勢遮天蔽日,漫山遍野!奴酋多爾袞親率兩黃旗、兩紅旗、兩藍旗主力居中,其鑲白旗、正白旗由其弟多鐸統帥,為左翼。奴酋阿濟格統帥鑲黃、鑲紅等部蒙古八旗為右翼。整個……整個陣列,東西延綿,怕是有三十裏寬!奴酋更以其麾下漢軍旗為前驅,在最前方……在最前方,更裹挾了至少五萬以上的朝鮮新附軍為炮灰!其總兵力……總兵力經過我等多支斥候隊伍的反複核算、交叉比對……恐不下二十萬之眾!”
二十萬!
這個數字,如同一柄無形的千鈞重錘,狠狠地砸在帳內每一個人的心上。大帳內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連燭火的劈啪聲都仿佛被這股沉重的壓力所吞噬。即便是早已從皇帝陛下的密詔中得知敵軍大致動向、並做好了心理準備的朱聿鍵,此刻聽到這個被反複確認的、精確到令人絕望的數字,瞳孔也不由得猛地一縮,按在腰間刀柄上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根根發白。
“好一個多爾袞!好一個餓狼驅羊!” 朱聿鍵猛地一拳砸在沙盤的邊緣,堅硬的木框被他砸出一聲悶響。他那張總是充滿了侵略性與勃勃野心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暴怒與一絲難以抑製的、近乎瘋狂的戰意,“他這是要用那些朝鮮人的性命,來填平我軍陣前的壕溝!用那些無辜者的血肉,來消耗我軍的炮火與彈藥!用那些被逼迫的哭喊,來動搖我軍的士氣!其心之毒,手段之劣,簡直令人發指!此非戰也,乃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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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抬起頭,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睛,如鷹隼般銳利,環視著自己的兩位兄弟,以及帳內所有麵色凝重的將官,聲如洪鍾,在密閉的大帳內激起回響
“諸位!建奴大軍壓境,勢大滔天,然,這不過是多爾袞的恫嚇之策!其前鋒,不過是一群昨日還在田間耕作的朝鮮農夫,以及那些早已喪膽的蒙古仆從!真正的建奴精銳,尚在百裏之外!我等豈能坐視敵軍,如此從容不迫地,將他那肮髒的陣勢,抵近到我軍營壘之前,完成布陣?”
他上前一步,從親兵手中奪過一根代表指揮權的紅漆馬鞭,鞭梢重重地點在沙盤上,正點在安州大營前方那片開闊的平原之上。他的眼中燃燒著烈火,仿佛已經看到了千軍萬馬衝殺的場景。
“我以為,當以攻為守!兵法雲,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此時此刻,正是我軍奪取先機,掌握戰場主動權的唯一機會!趁其大軍尚未完全展開,立足未穩之際,由我,朱聿聿鍵,親率麾下三千瓦蘭迪亞鐵騎,如一柄燒紅的尖刀,直插其前鋒心髒!”
“我這三千鐵騎,皆是百戰精銳,人馬俱甲,裝備了最優良的板甲與長槍。他們是我從南洋重金招募的泰西教官,花費了整整三年時間,用無數金銀與心血,才操練出的無敵強軍!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在最關鍵的時刻,洞穿敵人的陣線!”
他越說越是激動,聲音也愈發高亢“我將親自帶隊,如疾風,如閃電,一舉將那數萬朝鮮炮灰衝垮、衝散、衝潰!我要讓那些被脅迫的朝鮮人,掉頭衝向驅趕他們的漢軍旗!我要讓漢軍旗,與後麵的蒙古八旗,亂作一團!我要在多爾袞的主力抵達之前,就在他麵前,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亂其軍心,挫其銳氣!讓他們知道,我大明王師,非是隻能龜縮於營寨之中的軟蛋!我大明藩王,亦非隻知享樂的懦夫!”
這番話,充滿了主動出擊的豪情與舍我其誰的自信,讓帳內不少年輕的將領,尤其是那些出身軍戶、渴望用敵人的首級換取功名富貴的武官們,無不感到一陣熱血沸騰,胸中的怯意被一掃而空,紛紛挺直了腰杆,眼中露出渴望之色。
然而,桂王朱常瀛,卻在這片沸騰的戰意中,緩緩地,堅定地,搖了搖頭。
他那張總是帶著幾分儒雅與沉思的臉上,此刻寫滿了與年齡不符的凝重與冷靜。他緩步走到沙盤前,指著那座被他們經營了半月之久、早已如同鐵桶一般的巨大營盤模型,聲音沉穩,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清晰地送入每個人的耳中
“唐王弟,勇則勇矣,然,此舉,正中多爾袞下懷。”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泓冰冷的清泉,瞬間澆熄了帳內升騰的火氣。
他抬起頭,迎上朱聿鍵那略帶不解與不忿的目光,繼續有條不紊地分析道“王弟之勇,天下共知。你麾下的鐵騎,亦堪稱當世精銳。但,多爾袞是什麽人?此人非莽夫,乃是當世梟雄。他用兵狡詐,深諳人性。他明知我軍在此嚴陣以待,為何還要大張旗鼓,以如此不堪的陣勢前來?他就是要激怒我們,尤其是激怒你,唐王弟。”
“他巴不得我們出營浪戰!”桂王的手指,沿著沙盤上那道深邃的壕溝模型緩緩劃過,“我軍之長,在於堅陣、利炮、地利。我軍這數百門從澳門采購的紅夷大炮與自造的將軍炮,才是真正的殺手鐧。敵軍之長,在於騎射、機動,以及那不計傷亡的人數優勢。我等若放棄堅固的營壘,將我們最寶貴的精銳騎兵投入到一場規模未知的野戰之中,便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三千鐵騎雖強,但一旦陷入二十萬大軍的泥潭,被其無窮無盡的輕騎兵騷擾、分割、包圍,後果不堪設想。那多爾袞,巴不得我們主動離開這堅固的龜殼,與他在野外糾纏。”
“王弟請看,”朱常瀛的手指,從營寨模型,移到了那條代表著清川江的水線上,“我軍背水結營,看似是兵家大忌,實則是陛下密詔中的妙筆。它斷絕了我軍後退的念想,讓我們上下一心,唯有死戰。營前,有深壕箭塔;營內,有數百門火炮,早已標定好了射擊諸元,布成了天羅地網。我等之使命,陛下在密詔中說得清清楚楚,乃是‘鐵砧’!”
“鐵砧之德,在於堅,在於固,在於能承受千錘萬鑿而不移!鐵砧,豈能主動去撞錘頭?錘頭自有那手持大錘的鐵匠去對付!”
“我以為,當行‘以靜製動’之策。”桂王的聲音,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智慧與冷靜,“任他千軍萬馬,我隻據堅城,以逸待勞。就讓他用那些朝鮮人的屍體來填壕溝,用那些漢軍旗的性命來試探我們的火力。這正是我們想要的!我們要將敵軍,盡數誘至我大營之前,誘至我火炮銃陣的死亡範圍之內。用我軍最強的火力,去一層層地,消磨他,碾碎他!讓他那二十萬大軍的銳氣、士氣、力氣,在這座鋼鐵堡壘麵前,流盡最後一滴血!待其力竭氣衰,軍心動搖,待那支真正的‘鐵錘’從我們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時,方是我軍三軍齊出,一錘定音,畢其功於一役的時刻!”
這番話,如同一盆摻著冰塊的冷水,徹底澆醒了那些熱血上湧的將領。他們看著沙盤上那如同刺蝟般,布滿了防禦工事的巨大營盤,再聯想到那數不清的火炮,都陷入了沉思。桂王殿下所言,句句在理。這不僅僅是軍事上的考量,更是對君王心意的揣摩與遵從。陛下的意圖,已然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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