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辭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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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止將屍骨收斂好,細細查探。
屍身的腿骨和胸骨上都有劍痕,最重的一道穿胸而過,劍痕深深,即使過了這麽久,胸骨上還留有淺淡的劍意,他幾乎可以想到那人是如何一劍一劍刺出,看著老乞丐狼狽逃竄,玩夠了才一劍穿胸,將其斃命。
劍意熟悉,是大師兄褚如刃的,沈如止死死咬著牙關,一一撫過白骨上的劍痕,滔天恨意激蕩,眼珠赤紅。
沈如止掐算好方位,將老乞丐葬了,將碑立起,寫碑文時,指尖已經鮮血淋漓,不忍細看。
待碑立成,沈如止跪了三天,再起時已麵無人色,搖搖欲墜。
沈如止放了小傀儡替自己守著墳塋,扶著傀一,回了客棧。
身後陽光照至墳塋前的青石碑上,碑文字字染血,生卒年不詳,名諱簡單,連生平都乏善可陳,下方的兒沈止罹敬立,浸滿了血。
沈如止叫了熱水,草草洗漱後頹然坐在椅上,濕發蜿蜒在瘦削的脊背上,他腦子亂糟糟的,記憶裏溫潤如玉的大師兄,也變得凶惡起來。
沈如止指尖使了力,摁著心口尚未結痂的傷口,強逼著自己清醒起來,細細梳理始末。
虛靈帶他走的時候隻有言叔在場,那時言叔剛討完飯回來,衣衫襤褸,對麵的虛靈白衣飄逸,一副仙人之態,而自己咬著言叔討來的青澀梨子,哭著不想走,還是言叔勸著,說去了不會挨餓受凍,他才止了哭,牽著虛靈下擺。
大師兄又如何知道言叔模樣蹤跡?虛靈又為何在自己晉升金丹後破腹取丹?為何師兄弟見此場麵沒有絲毫異樣,是否已經知道了虛靈會對自己下手?
沈如止頭疼欲裂,亂糟的沒有一絲頭緒,濕發冰涼,寒意慢慢侵襲進身體,丹田隱痛鮮明起來,沈如止麵色發白,渾身打著細顫,渙散視線中,他恍惚看到了濃鬱黑暗包裹著自己,黑暗中滿是刺向他的毒針。
沈如止燒了三天,昏昏沉沉間,他看到了他的言叔,捧著兩個餿饅頭,跪在地上給虛靈磕頭,說著謝謝仙人救他的小止兒脫離苦海,說他的小止兒很乖,吃的也少,從小受了很多苦,希望仙君好好待他。
他還看到了他髒兮兮的手混著黏膩的梨汁,牽著虛靈下擺,被虛靈不著痕跡地扯落避開,素白的下擺上印上一道黑乎乎的手印。
倒在床榻上的沈如止眼睫顫動,喃喃道:“言叔…言叔…別跪他…他會殺了你…小止兒就跟著你…小止兒跟著你討飯…小止兒給你養老…”
半晌,沈如止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緊咬下唇,喉結滾動,驀然嘔出灘黑血,臉色也灰敗下來,透著將死的暮氣。
畫麵一轉,他看見溫潤如玉的褚如刃臉上掛著熟悉的淺笑,指節分明的手上握著本命靈劍,逗小狗似的追著狼狽逃竄的言叔,一道道劍氣打在言叔骨瘦如柴的身上,鮮血噴灑,留下刻骨的劍痕。
沈如止聲聲泣血:“不要…大師兄…言叔…快逃…”
蒼白指尖扣在床沿,指尖上細小的傷口崩裂,鮮血浸入床沿,恨意滔天。
眼皮重若千鈞,沈如止勉力睜開眼,看見陽光照進窗格,心中哀怮,心緒起伏間,胸腔悶痛,一口鮮血噴出,窒悶的心口輕快些許。
嘴中血腥味衝的沈如止眼眶發紅,他喘息著攢了些力氣,坐起身靠在床頭,呆呆看著透過窗格的陽光,耳邊還有街上貨郎的叫賣聲,鼻尖可以嗅到商鋪裏傳來的甜膩點心味道。
沈如止無力地眨眨眼,房間外的人間煙火氣,對於沈如止來說仿佛隔著一層稀薄的霧氣,傳進耳中卻激不起一絲波瀾。
他依舊呆呆坐著,千瘡百孔的指尖死死攥著被角,血跡斑斑。
這世上,不會再有給他討飯,聲聲喊他小止兒的人了,他死在無人知曉的一天,連屍骨都拋至亂葬崗,殺了他的人連他的名諱都不知。
小止兒,小止兒,沈止罹,止罹,止離,為何罹與離一刻不止呢?
沈如止裏衣被冷汗浸濕,濕浸浸貼著皮肉上,孱弱的身體打著細顫,沈如止召來傀一,慢慢坐進熱氣氤氳的浴桶。
沈如止看著清澈水下,自己劃痕斑斑的手掌,緩緩握緊,絲絲鮮血染紅清水。
既已被宗門除名,日後他便棄了虛靈賜的名,以言叔取的名行走,下次見麵,他和無皚峰三人,必將不死不休!
洗去身上黏膩的汗,沈止罹身上清爽許多,連脹痛的額角都好受些許。
沈止罹坐在桌前,將包裹裏的東西一一取出查看,泛黃的信件被小心打開,信紙經過時間的侵蝕,變得脆弱不堪,似是寫時頗為緊急,字跡潦草,邊角處還有點點血跡。
[吾兒,見字如麵
你是我族中百年來第一個有天資的孩子,我製傀一族後繼有人;玉簡中有我族修行秘術,我族汙名還未洗清,更有多方勢力追剿,望我兒學有所成之時,以鮮血啟之,正我族之名!
惡人追剿不休,我族凋敝,已是強弩之末,唯托家仆沈言庇護,盼我兒平安順遂,所踏皆為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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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沈玉書,母楊寧玨絕筆]
沈止罹捧著信紙的手打著細顫,瞳孔縮至針尖大小,不可置信地看著手中的信紙。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是棄嬰,是言叔將自己撿回來的,到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不是棄嬰,是自己的父母,用自己的命,將他托付給言叔,讓自己得以平安長大。
信的內容雖短,但流露出的愛子之心不容忽視。
沈止罹呆坐半晌,才在貨郎的叫賣聲中驚醒,他深呼口氣,將信紙妥善收起,取過玉笛和木牌取來。
玉笛不俗,觸手生溫,撫上去還有細膩暗紋,凹凸不平,沈止罹心念一動,讓傀一取來紙筆,微微闔眸順著玉笛的紋樣描繪,玉笛上的紋樣和木牌上一模一樣,想來是傀族家紋。
沈止罹放下玉笛,翻找識海內的秘術,秘術隻有前半截,後半截還未顯現,不知是玉簡中的秘術隻有這半截,還是自己實力不濟,無法查看剩餘半截。
沈止罹歎了口氣,將桌麵上的東西都收進儲物戒內,帶著酒葫蘆前往沈言墳塋處。
剛走出客棧,沈止罹便看見幾個熟悉的臉,是問道宗外門弟子,他們沒有穿門服,遮遮掩掩,像是在找什麽人。
沈止罹心一沉,將酒葫蘆收進儲物戒,找了個不起眼處,放出小傀儡跟在那幾人身後。
那幾個弟子走走停停,太陽逐漸升高,幾人歇了勁,走進街邊的一家客棧內,點了飯食,邊喝茶邊閑聊。
沈止罹看著那幾人點了餐食,心下稍定,金丹以下的境界還需要進食,他不知其他峰如何,但是無皚峰拋卻飲食,隻用辟穀丹,那幾人還需要進食,說明修為在金丹以下。
沈止罹看了看周圍環境,找了條無人小巷,鑽進去全神貫注操縱小傀儡。
指尖大小的小傀儡悄無聲息鑽進桌底,桌麵上的對話清晰傳來。
“沈如止不是已經被虛靈長老擊殺了嗎,不知道大師兄叫我們來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幹嘛,他又不可能死而複生。”
“大師兄說在雪城中有他標記的大氅出售,怕是那沈如止修習的邪術,讓他留了一口氣。”
“現如今他的命牌已毀,無法施展尋蹤術,還累的我們來這一趟。”
“聽說他拜入虛靈長老門下前,在這當乞丐呢,那豈不是吃餿飯長大的?”
“可不是嘛,天級冰靈根啊,那麽好的天賦,在一個臭烘烘的乞丐身上,墮魔也不奇怪。”
“也不知道好好的為什麽要墮魔,那麽好的天賦給我,我定拔得頭籌。”
“話說回來,我們來這也不容易,這可是任天宗的地界,要不是帶著路引,等任天宗批複都要半個月。”
“既然是任天宗地界,為什麽那沈如止不拜入任天宗,反而跑來問道宗呢?”
“誰知道呢,不說了,菜來了,快吃,吃完還要查探呢,速戰速決,免得被任天宗發覺。”
桌麵霎時安靜下來,隻剩下咀嚼聲。
沈止罹麵沉如水,操縱著傀儡悄無聲息回來收好,靜靜靠在小巷裏,看著客棧門口。
不多時,那幾人便擦著嘴走出客棧,沈止罹眯眯眼,吞下易容丹,悄悄跟在他們身後。
平鎮不大,人口也不多,沈止罹小心隱藏氣息,跟在後麵,等到了人煙稀少處,放出傀二,隱在牆後,以神識操控。
那幾人被突然出現的傀儡嚇了一跳,紛紛取出長劍,一時間,各色靈氣爆出,傀儡身上也多了不少劍痕。
傀儡是死物,無知無覺,靈力攻擊對它無用,沈止罹出手匆忙,傀儡也沒什麽趁手的武器,沈止罹隻將一把刻刀充作傀儡的武器。
傀二是他的第二隻傀儡,他還不清楚它的實力,正好借這個機會探探底。
打鬥還在持續,那幾人已然力竭,傀儡身上也有了不少劍傷,一隻胳膊被砍斷,露出截麵上的年輪。
傀儡不知疲累,那幾人力竭,傀儡還生龍活虎,沈止罹估算了傀儡實力,不再留手,鋒利的刻刀劃過脖頸,鮮血噴灑,再無聲息。
沈止罹操縱著傀儡一一補刀,確定人死透了才現身,圍著佇立的傀儡轉了幾圈,這才把重心放在倒了一地的屍骸上。
果然如他所想,翻遍了幾人身上,在年紀看起來稍大的人身上找到儲物戒,他還未結丹,儲物戒沒有神識標記,但沈止罹還是謹慎地取出一方布,隔著布將儲物戒拿起,將儲物戒中的門服取出,讓傀儡給他們一一換上。
沒有正式的入城記錄,就算虛靈來了,也隻能自認倒黴。
沈止罹將首尾處理幹淨,收起傀二,頂著換了樣貌的臉,向沈言墳塋奔去。
沈止罹將帶來的好酒灑至墳前,跪著絮絮叨叨地對墓碑說話,直到暮色四合,才站起身,放下帶著他神識的小傀儡,拎著空空如也的酒葫蘆,晃晃悠悠回城。
已經有問道宗的人找來了,平鎮不可久留,他打算前往任天宗所在的任城,小嘍囉他還可以自己解決,要是大師兄那樣出竅境界的修士過來,他也隻能避其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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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城是任天宗的所在,問道宗再膽大,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在任城搜尋,再不濟,他還有滕雲越留下的玉圭。
沈止罹將酒葫蘆扔下,將放在客棧的馬車送去窮秀才家,隻留下去往任城的盤纏,剩下的銀兩全留給了窮秀才。
走之前,沈止罹細細叮囑,不要和任何人說見過他,窮秀才眼含熱淚,啞聲問道:“你可是找到害你言叔的人了?”
沈止罹轉身欲走的動作一頓,他深吸口氣,掛起笑臉:“沒有,隻是我在修真界行走,難免有仇人,許叔,我隻有你了,你要好好的。”
“小止兒,小止兒,以後你一個人,怎麽過啊…”窮秀才喃喃,摩挲著沈止罹伶仃的腕骨,語氣哽咽。
沈止罹眼眶發紅,看著窮秀才枯瘦的手,哽咽難言。
窮秀才進裏屋取了奇楠沉香手串,握著沈止罹的手,鄭重地套在沈止罹手上:“小止兒,你許叔沒用,考了十幾年也是個秀才,這手串是我的傳家寶,現在送給你,保佑你平安,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你及冠…”
“許叔…”
沈止罹剛要推拒,窮秀才一把將沈止罹製住,語氣難得強硬:“小止兒聽話!許叔給你你就收著,讓許叔留個念想。”
沈止罹抖著手,將窮秀才枯瘦的手反握,點點頭。
窮秀才這才露出笑意,眼中滿是不舍,推著沈止罹往外走,嘴上說著:“我們小止兒有大出息,遇事定會逢凶化吉,諸事順遂…”
沈止罹站在院門口,看著含笑望著他的窮秀才,深深作了揖,悄然將指尖大小的傀儡扔在院門口的草叢中,這才站起,轉頭往巷口走去。
沈止罹行至巷口,回頭望,窮秀才還倚著院門看著他,微風拂過,枯黃的發拂過窮秀才枯瘦的身體,殷殷切切,沈止罹閉了閉眼,狠下心,步伐堅定向城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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