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空山新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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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下。不再是傾盆倒灌的瘋狂,變成了冰冷粘稠的、沒完沒了的霪雨。雨絲細密如針,織成一張灰蒙蒙的、無邊無際的網,籠罩著這片荒涼死寂的墳地。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土腥、濕腐的草葉氣息,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燒紙殘留的、混合著焦糊和黴變的特殊氣味。
陳鎮淵癱在冰冷的泥濘裏,臉貼著濕漉漉、散發著腐殖質腥氣的泥土。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渾濁的深潭底部,時而被劇烈的痛苦攪動,泛起一點微弱的漣漪,隨即又被更沉重的黑暗拖拽下去。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泥水的腥澀,氣管裏像是塞滿了冰冷的砂礫。
下身一片麻木的冰冷和濕黏。失禁帶來的溫熱早已被雨水衝刷殆盡,隻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羞恥。前列腺區域不再有尖銳的撕裂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墜到極致的、如同塞滿了冰冷鉛塊的鈍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砸在那片爛肉上,牽扯著整個小腹和腰背的神經。他知道,那地方徹底壞了。吳瘸子說的“六厘米見方”,像一塊冰冷的墓碑,壓在他的靈魂上。
丈母娘那怨毒的咆哮和刻骨的詛咒,如同跗骨之蛆,一遍遍在他混亂的識海裏回蕩:
“死…也…不…會…跟…你…這…種…廢…物…東…西…!”
“廢…物…東…西…!”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毒針,反複紮刺著他最後一點可憐的尊嚴。
他像一條被徹底抽掉了脊梁的蛆蟲,蜷縮在丈母娘的墳前泥濘裏。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意識在劇痛、冰冷、絕望和那永不停歇的詛咒中沉浮,瀕臨徹底潰散的邊緣。
就在這無邊無際的冰冷黑暗中,一個極其微弱的、帶著極致痛苦的**,如同風中遊絲,斷斷續續地飄了過來。
是蘇晚晴。
陳鎮淵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沉重的脖頸,讓沾滿泥水的半邊臉從冰冷的泥地裏抬起一絲縫隙。視線模糊,被雨水和泥漿糊住。他隻能透過睫毛上粘著的泥水,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她依舊蜷縮在那塊冰冷的、布滿濕滑苔蘚的石頭上。姿勢比剛才更加扭曲。枯黃的短發被雨水徹底打濕,淩亂地貼在蒼白得如同石膏的臉上。那雙曾讓陳鎮淵在倉庫瞬間失神的、清澈如深潭的黑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睜著,卻毫無焦距,茫然地對著灰暗的、落雨的天空。灰白的嘴唇微微張開,每一次艱難而急促的呼吸,都伴隨著身體劇烈的、無法抑製的痙攣和抽搐。
她枯瘦的雙手,不再是捂著小腹,而是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摳住了身下冰冷的石頭!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陷入潮濕的苔蘚和石縫中,指節繃得發白,甚至隱隱透出青紫色!仿佛要將那深入骨髓、源自宮腔深處的劇痛,通過這冰冷的石頭,傳導、釋放出去!
“呃…呃啊…” 破碎的、不成調的嗚咽從她唇間斷續擠出,混合著牙齒打顫的咯咯聲。每一次痙攣,她的身體都弓起一個可怕的弧度,像一張被拉滿到極致、隨時會崩斷的弓。汗水早已流盡,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臉頰、脖頸不斷滑落,浸透了她單薄的衣衫,勾勒出那過分纖細、此刻卻在劇痛中繃緊扭曲的脊背線條。
她像一條被扔在砧板上、瀕死的魚,徒勞地扭動、掙紮,承受著來自身體最深處、最隱秘器官的殘酷淩遲。
桃花煞?邪氣入宮?抻壞了的病?
吳瘸子那些玄乎的詞,此刻在這具痛苦掙紮的軀體上,化作了最直觀、最殘酷的具象。這不再是普通的婦科炎症,這是某種更深層、更惡毒的東西在啃噬她的根基!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著巨大的無力感和一種近乎窒息的愧疚,瞬間攫住了陳鎮淵殘存的意識。是他…是他把她拖到這鬼地方來的…是他非要帶她來燒這該死的紙…是他…這身爛肉臭不可聞的廢物…
“對…對不起…” 一個極其微弱、帶著濃重血沫的破碎氣聲,從陳鎮淵沾滿泥漿的嘴唇間艱難擠出。聲音太小,瞬間就被冰冷的雨聲吞沒。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就在這時,蜷縮在石頭上的蘇晚晴,身體猛地一顫!一股更劇烈的痙攣席卷了她!她像是再也無法承受那非人的痛苦,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幾乎撕裂聲帶的尖利哀鳴!
“啊——!!!”
與此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決絕意念的“波動”,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一次猛烈搖曳,猛地從她劇烈顫抖的身體核心爆發出來!這波動極其混亂,充滿了痛苦、絕望、不甘和…一絲極其微弱的、對溫暖的瘋狂渴求!
這股混亂的波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攪動了陳鎮淵沉淪的意識!他殘存的、被前列腺劇痛和絕望反複蹂躪的感知,如同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猛地拉扯,不由自主地朝著那痛苦掙紮的源頭探了過去!
就在他模糊的感知即將觸碰到蘇晚晴那劇烈痙攣、散發著冰冷與痛苦氣息的身體輪廓時——
毫無征兆地!
蜷縮在石頭上的蘇晚晴,身體猛地停止了抽搐!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瞬。
緊接著,在陳鎮淵模糊的視線和混亂的感知中,那個冰冷痛苦的身影,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猛地從冰冷的石頭上彈了起來!動作僵硬、迅猛,帶著一種非人的、被操控般的詭異!
她像一具提線木偶,枯黃的短發甩動著冰冷的水珠,朝著癱在泥濘裏的陳鎮淵,直挺挺地撲了過來!
陳鎮淵的瞳孔驟然收縮!大腦一片空白!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隻看到那張蒼白扭曲、布滿痛苦和一種空洞決絕的臉,在冰冷的雨幕中急速放大!
砰!
冰冷、僵硬、帶著雨水濕氣的身體,重重地砸在了陳鎮淵同樣冰冷濕透的胸膛上!巨大的衝擊力讓他本就劇痛的小腹如同被重錘砸中!他悶哼一聲,眼前金星亂冒,幾乎背過氣去!
但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緊隨其後的觸感!
一張冰冷、柔軟、帶著雨水鹹澀和血腥氣的嘴唇,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近乎蠻橫的力道,狠狠地印在了他同樣沾滿泥漿、幹裂起皮的嘴唇上!
冰冷!僵硬!毫無溫存可言!
像一塊剛從冰河裏撈出來的死肉!
陳鎮淵渾身劇震!大腦如同被高壓電瞬間擊穿!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維、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絕望,在這一刻被這冰冷僵硬的觸感徹底轟得粉碎!
發生了什麽?!
蘇晚晴在吻他?!
這怎麽可能?!她不是厭惡他、恐懼他、把他當成垃圾瘟疫避之不及嗎?!她剛才還在昏迷中抽了他一記耳光!
是幻覺?是瀕死的錯覺?還是…丈母娘更惡毒的詛咒和戲弄?!
就在陳鎮淵意識混亂、身體僵硬如鐵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氣息”,如同活物,順著那緊貼的、冰冷僵硬的唇瓣,蠻橫地渡了過來!那氣息帶著蘇晚晴身上那股特有的、淡淡的甜腥腐朽味,更混合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寒和怨念!
這根本不是吻!這是…掠奪!是某種邪異的傳遞!
“唔…!” 陳鎮淵喉嚨裏發出一聲驚恐的嗚咽,本能地想要掙紮,想要推開身上這冰冷僵硬、散發著邪異氣息的軀體!
但蘇晚晴的力氣大得驚人!那雙原本枯瘦無力的手,此刻如同冰冷的鐵箍,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和肩膀!她的身體緊緊貼著他,冰冷濕透的衣衫下,是同樣冰冷僵硬的肌膚和劇烈起伏、卻毫無暖意的胸膛!那緊貼的唇瓣更是如同吸盤,牢牢地封堵住他的嘴,將那冰冷粘稠的氣息源源不斷地渡入!
窒息感混合著深入骨髓的冰冷邪異感,瞬間攫住了陳鎮淵!他感覺自己像被一條冰冷的毒蛇纏住,毒液正順著口腔瘋狂注入!他想掙紮,可下身前列腺爆裂般的劇痛和身體的極度虛弱,讓他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隻能被動地承受著這冰冷、僵硬、充滿邪異掠奪的“吻”,感受著那陰寒的氣息如同無數冰冷的蛆蟲,順著喉嚨,鑽向他的五髒六腑!
“放…開…” 破碎的、帶著血沫的嗚咽被堵在喉嚨裏。
冰冷!僵硬!掠奪!
這不是欲望的宣泄,這是死亡的印記!
就在陳鎮淵的意識即將被這冰冷邪異的氣息徹底凍結時,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絲奇異暖意的意念,如同黑暗中最後一點火星,極其艱難地、斷斷續續地從那緊貼的冰冷軀體深處傳來,直接滲入他混亂的識海:
“寂…寞…沙…洲…我…該…等…誰…?”
“冷…好…冷…黃…庭…丹…取…暖…”
寂寞沙洲冷?黃庭丹?
陳鎮淵混亂的識海如同被一道閃電劈開!他猛地想起了什麽!那是他早年跟著行雷師父胡練時,師父曾含糊提過一嘴的“內丹”雛形!是他這身爛肉裏,唯一一點靠著引雷淬煉、勉強凝聚在臍下三寸丹田位置的、微末的“生機”火種!是他苟延殘喘的根基!
她…她在抽他的黃庭丹?!
這個認知帶來的恐懼,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痛苦和屈辱!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瀕死的野獸,爆發出最後一絲源自生命本能的、絕望的反抗力量!
“滾——!!!”
一聲嘶啞到破音的、混合著極致恐懼和憤怒的咆哮,從他被堵住的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與此同時,他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猛地一掙!
噗通!
緊貼在一起的冰冷軀體被他這垂死掙紮的力量猛地掀開!蘇晚晴僵硬的身體向後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濘裏,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
冰冷的唇瓣終於離開了。
陳鎮淵癱在泥水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喉嚨深處撕裂般的劇痛和那冰冷邪異氣息殘留的惡心感。他感覺自己的丹田位置,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塊,空蕩蕩的,冰冷刺骨,隻剩下一種被徹底掠奪掏空的虛弱和麻木。那點微末的“生機”火種…真的被抽走了?
他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旁邊泥濘裏的蘇晚晴。
她仰麵躺在冰冷的泥水裏,枯黃的短發散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雙目依舊空洞地大睜著,望著灰暗落雨的天空。灰白的嘴唇微微張著,嘴角似乎…似乎掛著一絲極其詭異、極其滿足的、如同吸食了精魄後的饜足弧度?但那張臉上,痛苦痙攣的痕跡並未完全消失,扭曲成一種極其怪誕的神情。
更讓陳鎮淵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是——
在她纖細的脖頸下方,鎖骨正中央,那被雨水浸透的淺灰色衣領邊緣,一點極其妖異的、如同活物般的嫣紅,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蒼白的皮膚下悄然浮現!
那紅色鮮豔欲滴,如同剛剛沁出的血珠,又像一枚被烙鐵燙上去的、含苞待放的桃花烙印!
桃花煞印!
陳鎮淵的呼吸瞬間停滯!吳瘸子的話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邪氣入宮,桃花煞衝了命門…是被人下了咒,抽幹了根基!”
他看著那枚在蘇晚晴蒼白肌膚上妖異綻放的桃花烙印,又感受著自己丹田處那被徹底掏空、冰冷刺骨的虛無…一股透徹骨髓的寒意,混合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種宿命般的絕望,瞬間將他徹底吞噬。
她抽走了他最後一點賴以苟活的“生機”。
而她自己的命門上,卻烙下了這妖異致命的桃花印記。
冰冷的雨絲,無聲地落在她頸間那枚新生的桃花烙印上,也落在他丹田處那死寂冰冷的空洞裏。
空山寂寂,唯聞新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