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換驢車，一路顛簸，秦苒終於踏進了王慶龍位於山溝裏的老家。
    眼前的景象讓她心頭一沉。
    低矮的土坯房、泥濘的院壩、角落裏散發的若有若無的牲口氣味……
    這一切都與她熟悉的滬市小洋樓天差地別，是她從未想象過的艱苦。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身上呢子大衣的衣角，臉上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惶惑和不適。
    然而，王家人的熱情瞬間淹沒了她。
    王慶龍的母親，一位皺紋深刻、手掌粗糙的婦人，小跑著迎上來，
    幾乎是小心翼翼地用蹩腳的普通話喊著“城裏媳婦”，一把接過她手裏並不重的行李，仿佛那是什麽金貴物件。
    王父不善言辭，隻是憨厚地笑著，忙不迭地用袖子把屋裏那條最結實的木板凳擦了又擦，才示意她坐。
    幾個兄嫂更是圍著她轉，
    家裏攢了很久才有的白麵，立刻擀成了麵條，臥上家裏唯一還下蛋的老母雞剛下的荷包蛋，熱氣騰騰地第一碗就端到她麵前。
    而他們吃的卻都是粗糧和鹹菜。
    小孩子們被嚴厲告誡不準吵鬧衝撞了“城裏來的嬸嬸”，
    一個個扒著門框，既好奇又怯生生地看著她。
    這種毫不掩飾的、近乎卑微的重視，讓原本因環境而心生委屈的秦苒，瞬間被巨大的感動所包裹。
    那點不適應，在這種眾星捧月的熱忱麵前，顯得那麽微不足道甚至有些不識好歹。
    她拉著王慶龍母親粗糙的手，眼眶微紅：“阿姨，你們……你們太好了。”
    她心裏那點因為偷戶口本和私自離家而產生的不安與忐忑，似乎也在這一刻被王家人的“淳樸和真誠”撫平了。
    她甚至覺得，為了這份珍貴的“好”，眼前的艱苦也可以忍受。
    在村裏待了幾天後，秦苒看著忙前忙後、對自己嗬護備至的王家人，心裏最後一點猶豫也消散了。
    雖然條件艱苦，但這份樸實的溫暖是她從未在精致的滬市家中感受到的。
    她下定決心，對王慶龍說：“慶龍，我們明天就去把證領了吧。順便……我想給叔叔阿姨還有孩子們買點東西，表表心意。”
    王家人一聽，頓時喜出望外。
    王母搓著手，連連說“使不得、使不得”，眼裏的笑意卻藏不住。
    一向沉默寡言的王父更是二話不說，轉身就去了院後的雞圈，
    不一會兒就拎著一隻撲騰的最肥碩的老母雞進來，對秦苒憨厚地笑了笑：“殺雞，吃好的。”
    晚飯時，那碗金黃噴香的雞湯被特意放在了秦苒麵前。
    王慶龍湊近她，低聲說：“瞧見沒？我爸這是把家裏正下蛋的寶貝都舍得為你宰了。他就是這麽個人，話不多，可心裏熱乎著呢，是真喜歡你。”
    看著碗裏堆滿的雞肉，和一家人殷切又帶著點討好的目光，秦苒心頭一熱，重重點了點頭，覺得自己的選擇再正確不過了。
    第二天，兩人先去了縣裏唯一的百貨大樓。
    秦苒想著即將領證，心裏甜絲絲的，出手也格外大方，給王家人從頭到腳買了一堆新衣新鞋，又稱了不少糖果點心，大包小包地拎出來。
    剛走出百貨大樓門口，王慶龍突然臉色一變，捂著肚子：“苒苒，你在這等我一下，我肚子突然疼得厲害，得去趟廁所。”
    秦苒趕緊從隨身的小皮包裏抽出幾節衛生紙遞給他：“快去吧，我就在這兒等你。”
    王慶龍接過紙，匆匆朝著公共廁所的方向跑去。
    秦苒拎著大包東西站在原地，正低頭看著買的東西，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卻難掩絕色容貌的女人突然走到了她麵前。
    這女人長得實在太紮眼，眉目如畫，肌膚勝雪，即便一身破舊也像是落難的仙女，瞬間吸引了周圍所有路人的目光。
    還沒等秦苒反應過來這美貌女人為何直直朝自己走來，對方竟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秦苒先是驚豔於對方的美貌，隨即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懵了，蹙眉道：“這位大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那女人哭得梨花帶雨，聲音哽咽卻清晰：“妹子，求求你，行行好，把慶龍還給我吧！”
    秦苒心裏咯噔一下，強自鎮定：“你是誰？胡說八道什麽！”
    “我是慶龍的對象啊！”
    女人聲音陡然拔高，確保周圍越聚越多的人都聽得見，“我們很早就在一塊兒了！那時候我男人剛死了一年，我把撫恤金全拿出來給慶龍花，
    供他吃穿用度……他現在寫信告訴我，說他找了個城裏大官的女兒，雖然長得……嗯……不太好看，但隻要入贅就能飛黃騰達，還答應以後帶我去過好日子……”
    “不可能！你撒謊！”秦苒臉色瞬間煞白，尖聲反駁，她根本無法接受這荒謬的指控。
    她像是抓住了漏洞，厲聲質問：“如果真像你說的，你為什麽不等你們計劃成功再出來，偏偏等到現在？”
    女人哭得更凶了，話語卻像刀子一樣精準：“因為我後悔了！
    我承認我是長得比你好看太多，可我懷了他的孩子啊！
    我就隻想和他結婚，我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
    我怕……我怕他到時候真攀上高枝，就徹底不要我們母子了！等他掌握了你們秦家的權勢，誰知道他會不會又去找更年輕漂亮的女人？”
    這番話信息量巨大且惡毒至極，周圍的人群頓時炸開了鍋，議論紛紛。
    起初大家都同情秦苒，紛紛指責那個女人：
    “這男的也忒不是東西了吧！”
    “這女的也不是什麽好鳥。”
    “長得人模人樣，心思怎麽這麽壞！”
    那女人卻仿佛沒聽見眾人的指責，忽然話鋒一轉，對著氣得渾身發抖的秦苒說：“你爸不是大官嗎？厲害得很？
    你霸占了慶龍哥這麽久，總得給我點補償吧？
    我也不多要……你把我弟弟安排進機關單位坐辦公室就行！
    我弟弟長得也特別俊，你不是就喜歡長得好看的嗎？要不我把我弟弟介紹給你？也算兩清了！”
    這無恥至極的話徹底點燃了圍觀群眾的怒火！
    這簡直是把秦苒當成了什麽？又把機關單位當成了什麽？
    “太不要臉了！”
    “打她！這說的還是人話嗎？” 幾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氣得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教訓這個胡言亂語的女人。
    秦苒站在原地，隻覺得天旋地轉，手裏的東西啪嗒掉在地上，她渾身顫抖得幾乎站不穩，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女人見群情激憤，像是真的怕挨打，猛地一縮脖子，極其靈活地鑽出人群，一溜煙就跑得沒影了。
    她三拐兩拐竄進一條沒人的小巷，左右看看無人注意，身形一晃，竟瞬間變成了一個毫不起眼、挎著菜籃的普通大媽模樣，
    然後若無其事地混入了街上的人群，甚至還能湊到剛才那群義憤填膺的圍觀者旁邊，跟著感慨兩句：
    “唉，世風日下啊，剛才那女的真不是東西！”深藏功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