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山雨來得突然，林默背著半舊的帆布包，踩過村口青石板時，褲腳已被濺濕。眼前的林家坳還是記憶裏的模樣，歪脖子老槐樹下拴著水牛，土坯牆根長著青苔，唯獨自家那間坐北朝南的紙紮鋪，門板上的朱漆剝落得厲害，像幅褪了色的老照片。
    他抬手敲門，指節剛碰到木板，門就 \"吱呀\" 一聲開了條縫。一股混合著檀香、漿糊和朽木的氣味撲麵而來，比記憶中多了股說不出的陰冷。鋪子中央的靈位台還供著祖父林遠山的牌位，香爐裏插著三支快燃盡的香，青煙歪歪扭扭，像是被什麽東西拽著往上飄。
    \"默哥兒？你可算回來了！\" 隔壁王嬸端著簸箕從後院進來，看見他時嚇了一跳，簸箕裏的糯米撒了半地，\"你爺爺走後，這鋪子就沒開過張，你爹又...\" 她沒說下去，隻是往靈位台努了努嘴，\"邪乎得很，你自個看吧。\"
    林默放下背包，走到靈位台前。祖父的牌位擦得鋥亮，旁邊卻多了個空著的靈位，本該刻父親林繼業名字的地方還是塊素板。他指尖剛觸到牌位，供桌上的長明燈突然爆出燈花，火苗 \"滋啦\" 一聲變成血紅色，映得滿屋子紙人影子都在抖。
    那些紙人是祖父生前紮的，有金童玉女、車馬轎夫，往常都立在牆角，如今卻齊齊轉向靈位台，眼眶裏糊的白紙全被水浸透，像是哭幹了眼淚又滲出血水。林默心裏一緊，伸手去摸金童的臉，指尖沾到的不是水，而是冰涼的黏液，湊近聞聞，竟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王嬸，這紙人...\"
    \"可不邪門嘛！\" 王嬸搓著手，聲音壓得很低，\"你走後第二天就這樣了，找了好幾個先生來看，都說是什麽 " 陰魂不散 "，可誰也不敢動。還有這長明燈，白天看著好好的，一到夜裏就變血色，照得滿屋子紙人跟活了似的。\"
    林默沒再說話，繞開靈位台往內屋走。父親失蹤後，他跟著蘇小滿和張陽東奔西走，早習慣了怪事，但眼前這景象還是讓他背脊發涼。內屋陳設沒變，祖父的舊木床、掉漆的梳妝台，還有牆角那個堆滿紙紮材料的竹筐，隻是床底下的青磚縫裏，似乎多了點什麽。
    他蹲下身，指尖摳住磚縫一拉，那塊青磚竟被整塊掀起。底下是個半尺深的暗格，裏麵放著個油布包，油布上用朱砂畫著八卦符號，邊角磨得發白，顯然被人摸過無數次。打開油布，裏麵是本線裝古籍，封麵用篆書寫著《陰陽樞要》四個字，紙頁泛黃發脆，一碰就簌簌掉渣。
    \"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 林默翻開第一頁，字跡是祖父的手筆，\"林家世代守護陰陽羅盤，分天樞、地軸二器。天樞藏於祖塋，地軸流落苗疆，合則通陰陽，分則鎮邪祟...\"
    他心跳猛地加速。陰陽羅盤？父親失蹤前曾提過一句 \"羅盤裂痕\"，當時以為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真有此物。翻到後麵，插圖裏畫著個青銅圓盤，中央太極眼流轉黑白二氣，外圈刻著十二道門戶，分別標著 \"休、生、傷、杜\" 等字樣。書頁邊緣有祖父的批注：\"天樞在祖墳地宮，地軸在苗疆蚩尤塚，若逢血月，陰門大開...\"
    \"默哥兒，你在看啥？\" 王嬸探進頭來，看見古籍時臉色煞白，\"這... 這不是你爺爺鎖在箱子裏的東西嗎？他說過不準碰的！\"
    林默沒應聲，視線落在最後一頁，那裏用鮮血畫著個箭頭，指向後院方向，旁邊寫著：\"石磨三轉，黃泉路現，擅入者，永鎮黃泉。\"
    後院的石磨還在，磨盤上積了層青苔。林默照著古籍上的圖示，順時針轉了三圈，剛轉到第三圈末尾，石磨底下傳來 \"哢噠\" 一聲輕響，旁邊的泥地裂開條縫，露出半截青石板台階，黴味混雜著土腥味撲麵而來。
    \"我的天爺！\" 王嬸嚇得後退兩步，\"這... 這是啥地方？\"
    林默沒回答，從背包裏摸出火折子晃亮，借著火光往下走。台階濕漉漉的，像是剛有人走過，走到第十三級時，火光照到石壁上刻著的八個大字：\"擅入者，永鎮黃泉。\" 字跡猙獰，像是用指甲摳出來的。
    就在這時，深處傳來 \"嘩啦\" 一聲鎖鏈響，緊接著是低沉的嘶吼，像困在深井裏的野獸。林默握緊火折子，心髒狂跳，古籍裏的記載、紙人眼淚、血色長明燈，還有這禁地深處的異動，難道都和陰陽羅盤有關？
    他深吸一口氣，正要繼續往下，口袋裏突然硌了一下。掏出一看，是塊青銅碎片，邊緣呈弧形，上麵刻著半道魚紋 —— 這是父親失蹤前塞給他的，說 \"收好，以後有用\"。此刻碎片竟微微發燙，在火光下顯形出三個字：\"子時三刻。\"
    後麵兩個字被磨損了，林默湊近細看，才勉強認出是 \"陰門\"。
    \"默哥兒，上麵在喊你！\" 王嬸的聲音從上麵飄下來，帶著哭腔，\"蘇姑娘和張小哥來了！\"
    林默猛地回頭，火折子的光晃過最後一級台階，隻見下麵是片漆黑的空間，隱約能看見石台上放著個東西，形狀像是... 半塊羅盤。
    \"來了！\" 他應了一聲，把青銅碎片塞回口袋，吹滅火折子，快步往上走。石階在身後 \"哢噠\" 一聲合攏，石磨恢複原樣，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幻覺。
    但他知道不是。紙人眼淚、血色長明燈、《陰陽樞要》、禁地石階，還有那塊顯字的青銅碎片，都在告訴他，林家坳的平靜隻是表象，一場圍繞陰陽羅盤的風波，已經悄然拉開序幕。
    後院門口，蘇小滿和張陽站在雨裏，蘇小滿的狐尾毛被淋得濕透，看見他時眼睛一亮：\"默哥兒，我們接到王嬸的信就趕來了，這裏到底...\"
    \"先進屋說。\" 林默打斷她，回頭望了眼石磨的方向，雨幕中，仿佛還能聽見禁地深處若有若無的鎖鏈聲。
    屋內，長明燈的血色已淡了些，紙人眼眶裏的黏液也幹了，隻是那股陰冷感還沒散去。林默把《陰陽樞要》和青銅碎片遞給蘇小滿，張陽則去檢查門窗，手按在斷劍劍柄上，眉頭緊鎖。
    \"陰陽羅盤？\" 蘇小滿翻著古籍，金瞳在火光下閃爍，\"天樞在祖墳，地軸在苗疆... 默哥兒，你爹當年失蹤，會不會就和這羅盤有關？\"
    \"不知道。\" 林默走到靈位台前，看著祖父的牌位，\"但禁地深處有東西，像是半塊羅盤。古籍裏說 " 石磨三轉，黃泉路現 "，剛才我下去時，聽見鎖鏈響，還有人嘶吼。\"
    \"嘶吼？\" 張陽轉過身，斷劍 \"噌\" 地出鞘半寸，\"是陰魂還是邪祟？\"
    \"不清楚。\" 林默拿起青銅碎片，\"但這碎片顯字了，" 子時三刻，陰門開 "。現在離子時還有兩個時辰，我想再下去看看。\"
    \"不行！\" 蘇小滿立刻反對，\"石壁上刻著 " 擅入者永鎮黃泉 "，太危險了！\"
    \"就是因為危險才要去。\" 林默看著她，\"我爹失蹤，祖父去世，現在紙人流淚、長明燈變色，所有線索都指向禁地和羅盤。小滿，我們沒別的選擇。\"
    張陽沉默片刻，把斷劍插回劍鞘：\"我陪你去。蘇姑娘，你守在上麵，要是子時三刻我們還沒出來，就... 就想辦法通知八族。\"
    蘇小滿咬著唇，最終點了點頭：\"你們小心，這是生門露水，關鍵時刻能保你們一命。\" 她從懷裏掏出個小瓷瓶遞給林默。
    雨還在下，打在瓦片上劈啪作響。林默和張陽再次來到後院，石磨在雨幕中像頭沉默的巨獸。林默深吸一口氣，伸手轉動磨盤，一圈，兩圈，三圈。
    \"哢噠。\"
    地縫再次裂開，台階在火光下泛著幽光。這一次，林默沒有猶豫，和張陽對視一眼，一前一後走了下去。身後，蘇小滿握緊了銀墜，金瞳緊緊盯著石階入口，雨夜裏，她聽見遠處傳來第一聲更鼓，子時快到了。
    石階比剛才更長，走到盡頭是個圓形石室，中央石台上果然放著半塊青銅羅盤，邊緣刻著魚紋，正是林默口袋裏碎片的另一半。羅盤周圍散落著幾根人骨，還有一條鏽跡斑斑的鐵鏈，鐵鏈另一端鎖在石壁的鐵環上，環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咒。
    \"就是這東西在響。\" 張陽指著鐵鏈，斷劍發出輕微的嗡鳴。
    林默走近石台，青銅碎片自動飛了出去，與石台上的半塊羅盤合二為一。刹那間，羅盤爆發出刺目金光，中央太極眼飛速旋轉，十二道門戶依次亮起，最後停在 \"休門\" 上。
    \"不好！\" 張陽突然低喝，斷劍出鞘，\"有東西來了！\"
    鐵鏈猛地繃緊，鏽屑紛飛，石壁上的符咒發出紅光，卻一個個碎裂。黑暗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節摩擦聲。林默握緊火折子，照亮了來者 —— 那是具穿著破爛壽衣的幹屍，眼窩深陷，嘴裏咬著半截鐵鏈，正是這禁地深處的 \"東西\"。
    \"是守墓屍！\" 張陽沉聲說道，斷劍橫在身前，\"看樣子是你家先祖設下的守陣屍，被羅盤喚醒了。\"
    幹屍發出嗬嗬聲，掙脫鐵鏈撲來，指甲在石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林默想起古籍裏的記載，急忙翻到 \"休門\" 一頁，上麵畫著個符咒，旁邊寫著：\"休門者，吉門也，可通生息，可鎮陰邪。\"
    \"張陽，幫我護法！\" 林默掏出朱砂筆，以指為紙，迅速畫出休門符，\"我要激活羅盤！\"
    張陽點頭，斷劍舞出一片劍花，逼退幹屍：\"快！子時三刻快到了！\"
    林默深吸一口氣，將畫好的休門符按在羅盤上，同時注入一絲精血。羅盤再次發光，這一次，光芒不再刺眼，而是柔和的金光，像初生的太陽。幹屍在金光中發出淒厲的慘叫，身體漸漸透明，最終化為一堆白骨。
    \"成功了？\" 張陽喘著氣問。
    林默沒回答，隻是盯著羅盤。羅盤上的休門光芒大盛，顯形出一行小字：\"禁地三關，破而後立，天樞初醒，地軸待合。\"
    就在這時，石室外傳來蘇小滿的驚呼，緊接著是劇烈的震動，像是有什麽東西塌了。林默和張陽對視一眼，收起羅盤，快步衝出石室。
    上麵，後院的石磨已經徹底碎裂，蘇小滿站在廢墟旁，臉色蒼白，指著遠處：\"默哥兒，你看！\"
    林默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林家祖墳的方向騰起一片黑霧，黑霧中，隱約可見三道門戶緩緩開啟，門上分別刻著 \"黃泉路\"、\"奈何橋\"、\"望鄉台\"。
    子時三刻，陰門大開，禁地三關，正式顯現。
    林默握緊了手中的陰陽羅盤，羅盤上的休門還在發光，仿佛在指引著什麽。他知道，接下來的路，將比想象中更加凶險，但他沒有退路。
    \"走吧。\" 他對蘇小滿和張陽說，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決絕，\"去看看這禁地三關，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雨還在下，卻擋不住三人走向祖墳的腳步。林默回頭望了眼自家的紙紮鋪，靈位台上的長明燈不知何時已恢複正常，那些紙人也轉了回去，隻是眼眶裏，似乎還殘留著未幹的淚痕。
    歸鄉的第一夜，注定無眠。而陰陽羅盤的秘密，才剛剛揭開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