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土法改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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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稷蹲在倉庫門口,額頭上沁出的汗珠順著鼻尖滴落在手中的軸承上。五月的陽光已經帶上了灼人的熱度,曬得他後頸火辣辣地疼。
但他顧不上這些,三架耬車的改造已經進行到關鍵階段,今天必須完成播種器的調試。
"小方啊,歇會兒吧。"
一隻粗糲的手遞過來個粗瓷碗,碗裏盛著涼茶。
方稷抬頭,看見張嬸那張被歲月犁出溝壑的臉。這個平時連自己孫子都舍不得給糖吃的老太太,最近天天給他送茶水解暑。
"謝謝嬸子。"方稷接過碗,茶水有股淡淡的苦味,顯然是特意加了清熱的中草藥。
張嬸沒走,而是蹲在旁邊看他擺弄那些鐵件:"俺家老頭子說,等要是用上了你改的耬車,一天能播兩畝半地,比往年快了一倍不止。"她突然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自家醃的鹹鴨蛋,你晚上就著糊糊吃。"
方稷剛要推辭,老太太已經把布包塞進他工具箱裏,轉身就走,腳步輕快得不像六十多歲的人。
他捧著還帶著體溫的布包,炙熱滾燙的回報之心,想起前世看到網絡段子,你看這人對你好不好,你就看這個人肯不肯把他自己最缺的東西送給你,現在的年代,無疑糧食是所有人都最缺的。
這些天來,幾乎每個路過倉庫的村民都會留下點什麽,一把炒瓜子,兩塊紅薯幹,甚至是一小撮珍貴的白糖。
在這個糧食緊缺的年代,這些微不足道的饋贈,卻是他們能拿出的最大誠意。
"方大哥,方大哥!"遠處傳來急促的喊聲。李老栓的小孫子狗剩飛奔而來,赤腳踩在土路上啪啪作響,"俺爺讓你快去看試驗田!"
方稷放下工具,跟著狗剩往北坡跑。
遠遠就看見田埂上圍了一群人,李老栓標誌性的草帽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讓讓!讓讓!方大哥來了!"狗剩像條靈活的小魚在人群中穿梭。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方稷走到田邊,頓時明白了大家為何如此激動——試驗田的麥苗已經長出三葉一心,嫩綠的葉片在陽光下舒展著,比旁邊大田裏的麥苗高出半指,葉色濃綠,莖稈粗壯,完全沒有大田裏常見的黃葉尖現象。
"才二十天就長得這麽旺盛!"李老栓的聲音發顫,粗糙的手指輕輕撥開一叢麥苗,露出下麵疏鬆的土壤,"你瞅這白根,紮得多深!大田裏的苗子根都泛黃了。"
"苗情不錯。"王大隊長難得地誇了一句,蹲下來撥開麥叢,"這分蘖比大田裏早了五六天,要是全大隊的地都能這樣..."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小苗旁邊的土地。
圍觀的村民發出陣陣驚歎。方稷蹲下身,撥開麥叢查看土壤狀況。雖然撒過石灰的地塊改良效果明顯,但土層深處仍然能看到板結的痕跡。
他抬頭問道:"老栓爺,倉庫裏石灰還剩多少?"
李老栓的臉色立刻黯淡下來:"早用完了。就那點還是前年剩下的..."他壓低聲音,"王隊長去公社要過,說是都調去修水利了。"
方稷皺起眉頭。沒有石灰,土壤酸化問題就無法根治,增產也就無從談起。
"需要更多石灰。"方稷直截了當,"至少要1噸才能覆蓋全村的耕地。"
王鐵柱聽到一噸心都涼了:"1噸?那要多少工分換?再說現在到處都在學大寨修梯田,石灰是緊缺物資。"
人群沉默下來。方稷看著周圍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
張嬸皸裂的手指,李老栓佝僂的背,狗剩瘦得凸出的肋骨...他們離吃飽飯隻差一步之遙,不能卡在了最基礎的生產資料上。
"或許..."方稷突然想起什麽,"有沒有別的堿性物質?比如草木灰?"
"早些年用過。"李老栓搖搖頭,"家家戶戶的灶灰都撒地裏了,不頂事。"
方稷的大腦飛速運轉。在現代農業中,石灰是最常用的土壤改良劑,但在沒有工業化生產的古代,農民們肯定也有自己的土辦法...
"石灰窯!"他猛地站起來,"附近有沒有燒石灰的窯?"
王鐵柱和李老栓對視一眼:"二十裏外倒是有個廢棄的土窯,早些年燒過石灰。不過..."
方稷已經興奮地打斷:"帶我去看看!就算是廢窯,說不定還能找到些殘留的石灰石或者生石灰。"
第二天天還沒亮,方稷就跟著李老栓和王鐵柱出發了。三人各騎一輛自行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前行。
方稷的褲腿被露水打濕,黏糊糊地貼在腿上,但他顧不上這些,如果真能找到石灰,哪怕隻有幾百斤,也能解決燃眉之急。
太陽升到頭頂時,他們終於看到了那座廢棄的石灰窯。窯體已經半塌,長滿了雜草,但依稀能辨認出當年的模樣。
"小心點。"王鐵柱拉住就要往裏衝的方稷,"這窯廢棄十多年了,隨時可能塌。"
三人小心翼翼地進入窯洞。裏麵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黴味。方稷點亮準備好的煤油燈,昏黃的光線下,窯壁上還能看到當年燒製留下的黑色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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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裏!"李老栓突然指向窯洞深處。一堆灰白色的塊狀物堆在角落,上麵覆蓋著厚厚的塵土。
方稷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用手指撚了撚那些塊狀物,然後興奮地大喊:"是生石灰!還沒完全碳化的!"
王鐵柱也激動起來:"有多少?"
三人粗略估算,大約有三四百斤。雖然遠不夠全大隊使用,但足夠再改良二十畝田了。
"得想辦法運回去。"
方稷卻盯著窯壁出神。這邊有窯大概率有礦
他突然問:"王隊長,這附近有石灰石礦嗎?"
"後山就有。"王鐵柱指了指方向,"怎麽,你還想自己燒石灰?"
"為什麽不呢?"方稷的眼睛在昏暗的窯洞裏閃閃發光,"這窯雖然破了,但修修補補還能用。如果有原料,我們自己燒石灰!"
回村的路上,三人興奮地討論著計劃。
王鐵柱答應抽調五個勞力來修窯,李老栓則負責組織收集燃料。
方稷在心裏計算著燒製溫度和時間,雖然沒實際操作過,但理論上並不複雜。
"方啊,"李老栓突然問,"要是真燒出石灰,全大隊的地都能像試驗田那樣增產嗎?"
方稷沒有立即回答,但看著老農期待的眼神,他鄭重地點了點頭:"能,至少增產三成。"
李老栓的眼裏突然湧出淚水。老人別過臉去,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抹了把眼睛:"好,好啊...老婆子臨死前,興許能吃上頓飽飯..."
回村後,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開。
當晚的社員大會上,王鐵柱宣布了燒製石灰的計劃。出乎方稷意料的是,連最保守的老人都舉手支持,北邊那一小塊田的成果已經說服了所有人。
"但是,"王鐵柱話鋒一轉,"燒窯要勞力,要柴火,要時間。眼下夏收在即,不能耽誤農時。"他環視眾人,"我的意見是,先抽調十個人跟小方修窯,其他人全力準備夏收。同意的舉手。"
手臂如林般舉起。連平時最愛唱反調的趙會計都舉了手。
散會後,方稷被村民們團團圍住。這個問石灰要燒多久,那個問自家自留地能不能也撒點。張嬸甚至擠過來塞給他一雙新做的布鞋,底子是用舊輪胎割的,耐磨又防滑。
"俺家那口子說,你整天跑山路,鞋都磨破了。"老太太不由分說地把鞋塞進他懷裏,"試試合腳不?"
方稷捧著鞋,這已經不知道是自己最近第幾次想哭了,這雙鞋不知耗費了老人多少個夜晚的油燈...
第二天清晨,修窯隊就出發了。除了方稷,其他九人都是李老栓精心挑選的壯勞力,既要力氣大,又要嘴巴嚴。畢竟私自燒石灰這事,傳出去可大可小。
修窯的工作比方稷想象的更艱難。坍塌的部分要重新砌,煙道要疏通,窯門要加固...好在農村漢子們個個都是多麵手,砌牆的砌牆,和泥的和泥,進度比預期快得多。
中午休息時,眾人圍坐在樹蔭下吃飯。方稷打開布包,裏麵是張嬸特意給他準備的雜糧餅子和鹹菜,比別人多了一小塊鹹鴨蛋。他剛看向李老栓,就被李老栓按住了手。
"你吃。"李老栓的聲音不容置疑。
方稷小口小口地吃完那塊鹹香的鴨蛋,感覺每一口都沉甸甸的。
下午的工作是收集石灰石。後山的礦脈裸露在外,開采並不困難,但搬運卻是體力活。方稷堅持要和大家一起背石頭,結果沒兩趟肩膀就磨出了血泡。
"歇著吧,方。"一個叫大牛的社員憨厚地笑著,"這活兒我們幹慣了。你去看看窯裏的火道咋弄。"
方稷拗不過他們,隻好去檢查窯內的結構。正當他貓著腰在窯洞裏測量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嘈雜。他趕緊跑出去,看見陳建軍帶著兩個公社幹部模樣的人站在窯前,臉色陰沉。
陳建軍皮笑肉不笑地說,"公社來檢查夏收準備工作,聽說你們在這兒搞"副業"?"
方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在這個強調"以糧為綱"的年代,任何與糧食生產無關的活動都可能被扣上帽子...
"什麽副業?"李老栓突然從人群中走出來,手裏拿著把鐵鍬,"我們這是在修水利!"
"修水利?"公社幹部狐疑地看著石灰窯,"這明明是..."
"水池子!"李老栓麵不改色,"夏天存水,冬天防凍。能存五百擔水呢!"
方稷立刻會意,接過話頭:"對,這是改良版的旱井。您看這結構..."他指著窯體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解,故意用了大量專業術語。
公社幹部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後隻丟下一句"別耽誤夏收",就匆匆離開了。
陳建軍落在最後,惡狠狠地瞪了方稷一眼:"走著瞧!"
危機暫時解除,但所有人都明白,必須加快進度了。接下來的三天,修窯隊幹脆住在了山上,日夜不停地工作。
方稷負責技術指導,其餘人輪流開采石灰石、砍柴、燒窯。張嬸帶著幾個婦女每天送飯上山,還特意給方稷多帶個煮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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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清晨,第一窯石灰終於點火了。方稷守在窯口,根據火焰顏色調整通風,確保溫度保持在800°以上。李老栓帶著人不斷添加柴火,個個汗流浹背。
"方技術員,"李老栓抹了把臉上的煤灰,湊過來問道,"這窯裏黑咕隆咚的,你咋知道溫度夠不夠八百?"周圍的村民也都停下手中的活計,豎起耳朵等著聽答案。
方稷擦了擦被煙熏得發紅的眼睛,指著窯口上方翻滾的煙柱說:"叔您看,這煙現在筆直往上竄,說明火候正好。"他順手從地上抓起一把幹草扔進窯口,火苗立刻竄起老高,"初期每刻鍾添一次柴,等到了高溫期,就得改成每五分鍾一添。"
方稷拍拍手上的草屑,指著窯口說:"大家看這煙色就知道了。"他拿起一根長木棍,在窯口攪了攪,頓時竄起一股濃煙。"瞧見沒?這黑煙說明燃燒不充分,溫度頂多五六百度。"
他又往窯膛深處捅了捅,煙色漸漸轉淡。"現在變成青煙了,"方稷眼睛亮了起來,"這就是我們要的八百度!石灰石在這溫度下分解得最好。"說著,他示範性地調整著通風口,讓青煙保持穩定。
"那要是煙色再變呢?"一個年輕後生追問道。
方稷笑了笑:"要是看見透明煙氣,那就是過千度了。溫度太高,石灰反而會燒過頭。"他邊說邊用鐵鍬鏟起一鍬石灰石,在火光中比劃著:"就像炒菜,火候不夠不熟,火大了就糊了。"
村民們發出會意的笑聲。老栓叔蹲下身,學著方稷的樣子觀察煙色,突然喊道:"快看!西邊的煙發黑了!"方稷一個箭步衝過去,迅速調整通風:"對,就是這樣,大家要隨時注意各處的煙色變化。"
全村人都小心翼翼的盯著火,生怕燒壞了。
方稷用長柄鐵鉗從窯膛深處夾出一塊剛燒好的石灰,石灰塊還泛著微微的紅光,在傍晚的暮色中格外醒目。他小心翼翼地將石灰放在一塊平整的石板上,周圍的村民立刻圍了上來,好奇地探頭張望。
"大家看好了,"方稷抹了把額頭的汗水,從腰間取下竹筒水壺,"這塊石灰要是燒透了,遇水會有大反應。"他傾斜水壺,幾滴清水落在滾燙的石灰塊上。
"嗤——"一聲響,石灰塊表麵瞬間騰起一團白霧,水珠在接觸的刹那劇烈沸騰,石灰塊表麵甚至迸裂出幾道細紋,發出輕微的"劈啪"聲。圍觀的村民們不約而同地後退半步,有人驚呼出聲。
"好!"方稷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反應這麽激烈,說明燒透了。"他轉向李老栓解釋道:"老栓叔,這就像咱們蒸饅頭,要是麵沒發透,蒸出來就是死麵的。石灰要是沒燒透,滴水就不會這麽歡實。"
"成了!"傍晚時分,方稷檢查了窯內的石灰石,確認已經充分分解,"可以熄火了!"
眾人歡呼起來。大牛甚至把方稷舉起來轉了一圈,嚇得他連連求饒。
當第一筐雪白的生石灰出爐時,李老栓像個孩子似的又哭又笑。
"先別急著高興。"方稷提醒道,"咱們回去還得出來石灰,還得加水熟化,不然會燒苗的。"
當晚,他們在山腳下找了個廢棄的打穀場,開始熟化石灰。方稷小心地控製著加水量,看著塊狀的生石灰在水的作用下逐漸崩解、發熱,最後變成細膩的熟石灰粉。
"這就是能救命的寶貝啊..."李老栓捧起一把石灰粉,任其從指縫間流下,在月光下像一道銀色的瀑布。
回村的路上,方稷走在隊伍最後。他回頭看了眼夜色中的石灰窯,突然想起自己選擇農學專業的初心,不正是為了讓更多人吃飽飯嗎?
前方,李老栓正和大牛他們高聲唱著山歌,粗獷的歌聲在山穀間回蕩。方稷加快腳步追上去,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株株挺拔的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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