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歸國……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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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皮火車\"哐當哐當\"地駛入北京站,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在清晨的薄霧中格外清晰。
馮知微將額頭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望著窗外灰撲撲的站台。站台上,幾個穿著藍色製服的工作人員正推著行李車慢悠悠地走著,遠處牆上\"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標語已經有些褪色。
這次回國的路程格外漫長。布魯塞爾的會議結束後,代表團原計劃從莫斯科轉機直飛北京,卻因為航路管製被迫滯留。鐵柱急得在謝列梅捷沃機場直轉圈,最後還是馮知微拍板:\"買火車票,走西伯利亞鐵路回國。\"
此刻,孫興華正在清點隨身攜帶的樣本箱。這些貼著中俄雙語標簽的麥穗標本,是他們此行的珍貴收獲。還有給方稷帶的糖果,布魯塞爾和俄羅斯都給方稷買了巧克力,也不知道方老師喜不喜歡。
鐵柱蹲在座位旁,馮知微也一直沉默,她心裏總覺得不踏實,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挎包裏的電報底稿,在莫斯科車站,他們好不容易找到個還營業的電報局,卻因為線路故障,隻發出去半截電報:\"會議順利,乘火車返京......\"
\"鐵柱,\"她突然壓低聲音,\"你說方老師會不會怪咱們沒及時匯報?\"
鐵柱把包好的證書塞進黃書包最裏層,聞言抬頭:\"不能吧?老師最煩那些虛頭巴腦的形式主義。\"他撓撓頭,\"上次部裏要日報表,他不是直接給周部長寫了封長信?把那些文山會海都給直接拒了。\"
\"到站了。\"孫興華突然打斷他們,拎起鼓鼓囊囊的行李,\"我先去農科院交材料,再......\"他的話被突如其來的汽笛聲淹沒。
列車緩緩停穩,車窗外傳來熟悉的吆喝聲:\"北京站到了!旅客同誌們請帶好行李物品......\"
馮知微最後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貼著各國標簽的會議資料、用絲帶捆好的實驗數據、還有巧克力。她深吸一口氣,跟著人流走向車門。
六天六夜的跨國旅程終於結束,但不知為何,她心裏那根弦卻繃得更緊了。
推開育種實驗室斑駁的木門,一股熟悉的麥香混合著墨水的味道撲麵而來。馮知微的目光直接落在靠窗的那張舊辦公桌上,桌麵收拾得幹幹淨淨,搪瓷杯裏還泡著半杯沒喝完的茶,茶葉已經發黃幹涸,顯然很久沒人動過了。
\"方老師呢?\"鐵柱的大嗓門在空蕩蕩的實驗室裏格外響亮。
隔壁辦公室的老研究員摘下老花鏡:\"你們不知道?小方在你們出國當天就去醫院了。\"
\"什麽?!\"鐵柱手裏的行李\"咚\"地砸在地上,震得窗台上的試管架嘩啦作響。
他的臉瞬間煞白,\"我就知道!出發那天我就看他不對勁!\"他狠狠捶了下自己的大腿,\"走路都打晃,我還當他熬夜整理資料......\"
馮知微一把抓住老研究員的胳膊焦急的詢問:\"您知道方老師在哪家醫院?嚴不嚴重?\"
老研究員被他們的反應嚇了一跳:\"在301醫院骨科......你們也別太著急,前兩天周部長他們去看過,你們老師手術很成功。\"
蘇丹突然蹲下身,默默撿起鐵柱掉在地上的行李。
她的手指撫過那個用油紙仔細包裹的巧克力,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方老師肯定是怕影響我們在峰會上的發揮......\"一滴眼淚砸在油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301醫院長長的走廊裏,消毒水的氣味刺得人鼻子發酸。馮知微走在最前麵,呢子外套的下擺隨著急促的腳步不斷翻飛。
推開病房門的瞬間,她的心髒狠狠揪了一下;
方稷半靠在病床上,右腿被牽引裝置高高吊起,蒼白的腳踝上還沾著一點沒擦幹淨的碘酒痕跡。床頭櫃上堆著厚厚的資料,筆記本攤開著,鋼筆的墨跡還沒幹透。
聽到響動,他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呦,都回來啦?\"
他的聲音還是那麽溫和,就像平時在實驗室裏討論數據一樣自然。可馮知微卻看見他藏在被單下的手正死死攥著床單,指節都泛了白,那是在忍痛時才有的小動作。
\"我在電視上看到你們領獎的照片了,\"方稷笑著指了指床頭的小電視,\"表現得很好!尤其是轉基因辯論那場......\"
\"老師!\"鐵柱突然衝過去,這個一米八幾的壯漢哭得像個孩子。他跪在病床邊,顫抖的手想碰又不敢碰方稷的腿,\"您做手術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他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在病床的鐵欄杆上,\"要是、要是......\"他說不下去了,隻能把額頭抵在冰涼的床沿上,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方稷顯然被這陣勢嚇到了,他下意識想坐直身子,卻被疼痛逼得倒抽一口冷氣。他勉強笑了笑:\"嗨,又不是什麽大手術,就是清理下膝關節......而且部裏安排的是最好的醫療資源,你看住宿都是單間還有電視呢,我這幾天都和休假一樣。\"
馮知微走到床邊,她的指尖觸到紙頁上未幹的墨跡,突然意識到,就在他們站在領獎台上的時候,老師正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忍著痛修改論文。
\"醫生怎麽說?\"她的聲音抖得厲害。
\"沒事,休息兩周就能......\"
\"方教授需要至少三個月的康複訓練。\"護士長推門而入,毫不留情地拆穿,\"軟骨嚴重磨損,脛骨平台壞死,再晚來幾天就要換關節了。\"她嚴厲地掃了一眼床頭的資料堆,\"而且我再說一遍,住院期間不許工作!\"
房間裏瞬間安靜得可怕。鐵柱的哭聲戛然而止,他抬起頭,通紅的眼睛瞪得老大。孫興華猛地轉身麵對窗戶,肩膀繃得緊緊的。蘇丹死死咬住嘴唇,眼淚無聲地流了滿臉。
方稷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縮了縮脖子,試圖轉移話題:\"那個......布魯塞爾的轉基因辯論,你們處理得很好。\"
\"老師!\"馮知微突然提高了聲音。這個從來沉穩克製的女弟子一把抓起床頭那摞資料,紙張在她手中嘩啦作響,\"您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她的眼淚終於決堤,\"要是手術出了什麽意外,我們連最後一麵都......\"她的聲音哽住了,\"我們把您當家人,您把我們當家人了嗎?\"
方稷徹底愣住了。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把他花白的鬢角映得近乎透明。許久,他緩緩伸出手,輕輕擦去馮知微臉上的淚水:\"傻孩子......\"
他的手掌還是那麽溫暖,掌心那些常年做實驗留下的繭子,輕輕拍了拍離自己最近的鐵柱。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這個總是把學生護在身後的老師,從來不懂得像愛護他們一樣愛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