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真實的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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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結束了?\"徐慧輕聲問。
    \"嗯。\"他保存好文件,開始仔細擦拭實驗台。
    徐慧關上攝像機,忽然說:\"謝謝方教授,辛苦了,我終於明白這次的采訪主題了。\"
    方稷抬起頭,有些疑惑。
    \"我明白什麽是真正的科學家了。\"徐慧看著那些整齊的樣本櫃,\"不是閃光燈下的領獎台,而是日複一日的堅持。不是激動人心的突破,而是千萬個枯燥數據的積累。\"
    方稷笑了笑,那可能是他今天第一個真正的笑容:\"明天還要繼續,你要是累了......\"
    \"不,\"徐慧重新打開攝像機,\"請讓我繼續跟拍。我想記錄下真實的您,記錄下科學最本來的樣子。\"
    窗外,沙漠的星空格外璀璨。實驗室的燈光下,兩個身影還在忙碌——一個在整理最後的數據,一個在記錄這平凡而偉大的一刻。
    徐慧知道,她可能拍不到想象中那些\"精彩\"的畫麵,但她正在記錄的,是比任何獎項都珍貴的真實——那就是在無人喝彩的漫漫長路上,一個人對信念的堅守。
    要走那天,徐慧下午采訪了幾位和方稷日常工作中有接觸的類似於筱枳,鐵柱,想要和方稷告別時,他們說方教授還在田裏。
    \"方教授還在田裏,\"助手指著遠處一個身影,\"您可以直接過去。\"
    徐慧端起攝像機,調整到最佳光圈。逆光中,一個消瘦的身影正蹲在田埂上,手裏拿著什麽在記錄。她悄悄靠近,準備捕捉科學家工作的精彩瞬間。
    但當她透過取景框看清畫麵時,不禁愣住了——方稷隻是在重複著一個動作:測量、記錄,再測量、再記錄。田埂很長,他一步步往前挪,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老駱駝。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沙漠的風吹亂了他花白的頭發。那一刻,徐慧突然意識到,她想象中的那些\"精彩瞬間\",可能需要用無數個這樣單調的時刻來換取。
    不是想象中的麥浪翻滾,而是一個孤獨的身影,在無邊的沙漠中,一步步丈量著大地。
    回到北京已經一周,徐慧仍時常在夢中回到那片沙漠——灼熱的陽光,無邊的沙海,以及那個在田埂上默默前行的身影。
    剪輯室內,顯示器上反複播放著拍攝的素材。剪輯師小張打了個哈欠:\"徐姐,這段又拍了20分鍾測量過程,真的要全用嗎?觀眾會睡著的。\"
    徐慧沒有回答,隻是讓畫麵繼續播放。鏡頭裏,方稷教授蹲在麥田裏,用遊標卡尺測量株高,記錄,然後移動到下一株。一遍,又一遍。沙漠的風聲成為唯一的背景音。
    \"就這段,\"徐慧突然說,\"用長鏡頭,不要剪。\"
    小張困惑地轉頭:\"可是這段太長了,節奏會...\"
    \"這就是節奏。\"徐慧輕聲說,\"科學的節奏。\"
    她走到控製台前,親自操作起來。畫麵中,方稷的身影在廣袤的沙漠中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堅定。徐慧加入了同期聲——測量儀器的輕微哢噠聲,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還有偶爾傳來的風聲。
    \"你看,\"她指著屏幕,\"這不是單調,這是堅持。\"
    深夜的辦公室,徐慧對著采訪稿發愁。采訪稿已經修改了第七版,但總覺得少了什麽。
    \"方稷教授的成就是突破性的...\"她讀著剛寫的開頭,突然全部刪除。
    那些華麗的辭藻,那些煽情的描述,都與她親眼所見的真實格格不入。
    她閉上眼睛,仿佛又站在了沙漠中。熱浪撲麵而來,方稷教授的背影在田間移動,汗水沿著他的脊背滑落,在舊襯衫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徐慧重新開始寫作,這次她不再試圖塑造一個英雄,隻是平靜地記錄:
    \"清晨6點,塔克拉瑪幹沙漠的氣溫是17攝氏度。方稷教授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像過去的1295天一樣,從巡田開始...\"
    她描述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如何小心地捧起一株麥苗,描述他如何跪在沙地裏檢查滴灌管道,描述實驗室裏那些無聲的夜晚。
    寫到第三千字時,徐慧突然停下來。她意識到,這篇文章可能不符合台裏期待的\"先進工作者典型報道\",但它是最真實的。
    交稿前一天,製片人老陳來到剪輯室。
    \"讓我看看你們做的成片,\"老陳拉過一把椅子,\"台領導很重視這個報道。\"
    小張緊張地播放粗剪版本。45分鍾的片子裏,有大段漫長的田間工作鏡頭,有實驗室裏重複的操作,有方稷教授簡短的幾乎算不上\"金句\"的回答。
    放映結束,剪輯室裏一片寂靜。
    \"這就是你們做的東西?\"老陳終於開口,\"沒有激動人心的突破時刻?沒有感人至深的奉獻故事?甚至連個像樣的采訪感言都沒有?\"
    小張低下頭,徐慧卻站了起來。
    \"陳導,您還記得為什麽要做這個係列報道嗎?\"她平靜地問。
    \"當然是展現先進工作者的...\"
    \"展現他們真實的工作狀態,不是嗎?\"徐慧打斷他,\"我原本也期待著拍到震撼的畫麵,聽到精彩的故事。但在那裏的七天,我看到的是日複一日的堅持,是千萬次重複的操作,是在無人喝彩中的執著。\"
    她調出一段畫麵——方稷在深夜的實驗室裏,小心地擦拭顯微鏡鏡頭。
    \"這才是最真實的科學家。不是在領獎台上,而是在這些無人看見的角落裏。\"
    老陳沉默了。他看著畫麵中那個專注的身影,良久,輕輕點頭:\"你說得對。但是...\"
    他指著幾個特別漫長的段落:\"真實不代表枯燥。我們可以保留這種真實感,但需要找到更好的敘事節奏。\"
    接下來的48小時,徐慧和小張幾乎住在剪輯室裏。他們不再刻意尋找\"精彩瞬間\",而是讓畫麵自己說話:
    方稷測量麥苗時的特寫,那雙粗糙的手與嫩綠的植株形成強烈對比;
    實驗室裏,他因為一個異常數據反複驗證直到深夜;
    還有那個漫長的黃昏,他獨自在田埂上前行,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
    在最後的成片中,徐慧選擇了一段看似平淡的對話。當她問方稷\"是什麽支撐您堅持下來\"時,方教授隻是笑了笑,說並沒有什麽,如果一定要有,就是想讓大家都吃飽飯。
    然後鏡頭切向廣闊的麥田,綠浪在沙漠中翻滾。
    節目播出那晚,徐慧緊張地守在電視機前。當45分鍾的紀錄片結束時,她的手機開始不停震動。
    第一個打來的是大學同學:\"太震撼了!我從沒想過科學研究是這樣的!\"
    然後是導師:\"這是我見過最真實的科研工作者紀錄片。\"
    最讓徐慧意外的是,很多科研工作者也給報社寄來了信件,
    \"終於有人拍出我們的日常了!\"
    \"這就是最真實的科研,日複一日的堅持。\"
    \"向所有在無人喝彩中前行的科學工作者致敬!\"
    她走到窗前,北京的夜空看不到沙漠那樣璀璨的星河,但她知道,在遠方的沙漠裏,依然有人在實驗室的燈光下工作,在田埂上測量,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推動著科學的邊界。
    徐慧重新打開電腦,開始撰寫下一個采訪計劃。這次,她不會再尋找想象中的英雄,而是要記錄下那些在平凡崗位上堅守的、真實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