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清殿的星象異變
字數:6995 加入書籤
民國十七年,霜降後的第七日。
龍虎山天師府的晨鍾還未敲響,張雲生的布鞋已經踩在青石板上,鞋底與露水浸潤的石麵摩擦出細碎的沙沙聲。他懷中抱著半舊的黃布道袍,袖口處還留著去年在黔東驅邪時被屍火燎出的焦痕,腰間懸著的七星劍穗隨著步伐輕輕搖晃,劍鞘上雕刻的北鬥七星紋路在晨光中若隱若現。
"師哥早!" 值夜的小道士明心從月洞門跑出來,懷裏抱著一摞新抄的《北鬥延生經》,發冠上還沾著幾片鬆針,"今日卯時三刻該你值守三清殿,師伯說..."
"知道了,我這就去。" 張雲生抬手打斷,目光掃過明心懷裏的經卷,忽然注意到最上麵那本的封皮上,朱砂畫的南鬥六星竟多了一道歪斜的筆觸,"明心,你抄經時又走神了?南鬥注生,星位錯不得。"
小道士的耳朵立刻紅了,慌忙把經卷往懷裏攏:"昨夜後山有鬆濤聲,像有人在哭... 師哥,你說這霜降剛過,莫不是又有山精野怪作祟?"
張雲生沒接話,隻是抬手替明心摘去發冠上的鬆針。天師府的弟子都知道,這位 75 代傳人雖才滿二十二歲,卻比藏經閣的老道長還古板,每日卯時準點在三清殿畫符,風雨無阻。可沒人知道,昨夜他在觀星台待到子時,親眼看見天樞星連閃七次,那是自他入門以來從未見過的異象。
三清殿的朱漆大門在吱呀聲中推開,殿內檀香混著陳年木料的氣息撲麵而來。張雲生習慣性地掃向供桌右側的青銅羅盤,卻猛地頓住腳步 —— 羅盤中央的天池水竟在無風自動,水麵上倒映的二十八宿星圖扭曲成詭異的旋渦,原本該指向正北的磁針,此刻正瘋狂地逆時針旋轉。
"叮 ——"
供桌上的燭台突然發出異響,八盞萬年燈同時爆起三寸高的青焰,火苗頂端竟凝成劍形。張雲生腰間的七星劍驟然發燙,劍鞘上的北鬥星紋逐個亮起,映得他臉色發白。他踉蹌著退到殿內的北鬥星君壁畫前,隻見壁畫上星君手中的圭表竟在緩緩傾斜,原本筆直的圭影此刻分成三股,如同三條扭曲的黑蛇在石磚上爬行。
"地脈... 亂了?" 張雲生喉間發緊,天師府的地脈自張道陵祖師設陣以來從未出過差錯,此刻他清晰地感覺到腳下的靈氣如同沸騰的滾水,正順著青磚縫隙向上翻湧。忽然,殿角的銅鈴齊齊炸響,那是隻有在山洪暴發時才會啟動的預警,可此刻殿外明明無風無雨。
他猛地轉身望向殿頂的藻井,隻見象征天道循環的太極圖正在逆時針旋轉,陰陽魚眼處滲出點點黑霧,細看竟是無數細小的符文。張雲生突然想起師傅紫霄真人昨日說的話:"雲生,若見北鬥斷鏈,便去密室取《天罡北鬥陣圖》。"
七星劍突然 "當啷" 落地,劍鞘在地麵拖出一串火星。張雲生顧不上撿劍,徑直衝向殿後密室。石牆暗門本該有三重符鎖,此刻卻如同虛設,他伸手一推,門內竟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
"師父!"
密室裏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紫霄真人半靠在香案旁,道袍前襟染著大片暗紅,右手緊緊攥著半幅殘破的黃絹,左手五指深深掐入石磚,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正沿著磚麵刻著的星圖流動。香案上的《道藏》古籍翻開著,書頁上的朱砂批注竟在自行燃燒,火苗中浮現出 "五方鎮邪令" 五個焦黑大字。
"雲生..." 紫霄真人聽見響動,渾濁的眼睛驟然亮起,"來,接劍..."
張雲生撲到師傅身邊,這才發現紫霄真人後背插著半截斷劍,劍身上刻著的饕餮紋正是禁術典籍裏記載的 "黃泉引"。他顫抖著伸手去扶,卻被紫霄真人拽住手腕,按在香案上的黃絹殘頁上。
"北鬥第七星... 搖光斷了。" 紫霄真人咳出一口黑血,嘴角扯出苦澀的笑,"三日前我觀星,見天樞至搖光連成的鬥柄竟指向鬼門,地脈靈氣倒灌黃泉,那些被祖師爺封印千年的東西... 要出來了。"
張雲生盯著殘頁上模糊的朱砂畫,那是五枚刻著不同星紋的令牌,環繞著中央的北鬥圖案。他突然想起十歲那年,師傅帶他看天師府地脈圖時說的話:"五方鎮邪令,乃初代祖師以自身精血融合五嶽靈氣所鑄,封著上古饕餮的五處命門。"
"鎮邪令... 散了。" 紫霄真人的手指摳進黃絹,"青、赤、白、黑、黃五令,如今東、南二令已出現在湘西、粵東,餘下三令... 咳咳..." 他劇烈咳嗽起來,後背的斷劍又滲出鮮血,"黑煞教那幫瘋子,想借赤焰飛僵的屍火重鑄邪令,陳鐵山那軍閥更狠,竟拿活人練屍兵..."
"師傅別說了,我這就去請師叔們!" 張雲生剛要起身,手腕突然被攥得生疼,紫霄真人的掌心燙得驚人,像是有團火在灼燒。
"來不及了..." 紫霄真人抬頭望向密室頂端的石函,那裏供奉著曆代天師的傳承信物,"三日前我強啟地脈天眼,看見... 看見你師娘的墳頭在冒黑氣。" 他的聲音突然哽咽,"二十年前那場血案,黑煞教根本沒滅門,他們一直在等... 等北鬥斷鏈的日子。"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張雲生渾身一震。二十年前,師傅師娘新婚次日,黑煞教夜襲天師府,師娘為保護鎮邪令被分屍,師傅從此不近煙酒,連屋中都不許擺紅色物件。此刻看著師傅眼中的血絲,他突然發現紫霄真人的鬢角竟全白了,而昨日清晨,那裏還隻有零星幾根白發。
"拿著。" 紫霄真人將半幅黃絹塞進張雲生手中,另一隻手顫抖著指向石函,"七星劍認主時你才十歲,如今該讓它真正認你了。還有《天罡北鬥陣圖》,在石函第三層暗格,記住,陣圖缺一不可,否則..."
他的話突然被一聲巨響打斷,密室頂部的石磚開始龜裂,黑霧順著裂縫湧進來,帶著濃重的屍臭味。張雲生看見黑霧中浮現出無數扭曲的人臉,正是當年在義莊見過的怨魂。紫霄真人突然發力,將他推向石函:"走!帶著陣圖和劍,去湘西找老煙杆,他手裏有東方木令的殘片..."
"師傅!" 張雲生剛摸到石函,背後突然傳來血肉撕裂的聲響。他回頭看見紫霄真人後背的斷劍正在被黑霧吞噬,原本插在體內的半截劍身竟在逆向生長,饕餮紋順著傷口爬滿師傅的脖頸,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此刻隻剩下一片死白。
"雲生... 活下去..." 紫霄真人的聲音像是從極遠處傳來,他突然露出詭異的笑,抬手對著張雲生拍出一掌。張雲生本能地閃避,卻被掌風掃中肩頭,整個人撞在石函上。石函 "哢嗒" 打開,七星劍的劍鞘應聲落地,露出劍身上流轉的北鬥星光。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轟然巨響,像是有千軍萬馬在撞門。張雲生顧不上疼痛,抓起七星劍和陣圖殘頁,轉身要扶師傅,卻見紫霄真人已經站了起來,後背的斷劍完全沒入體內,饕餮紋布滿整張麵孔,唯有眉心一點朱砂痣還泛著微光。
"滾出天師府!" 紫霄真人的聲音變得沙啞刺耳,抬手又是一掌。張雲生被迫退向暗門,突然看見師傅眼中閃過一絲清明,緊接著,那點清明被黑霧吞噬,紫霄真人的指尖竟長出尺許長的白骨利爪。
暗門在身後關閉的瞬間,張雲生聽見了骨骼斷裂的聲響。他靠在石牆上,大口喘著氣,手中的七星劍突然發出清鳴,劍身自動出鞘三寸,劍刃上倒映出他蒼白的臉,還有背後石牆上新浮現的血字 ——"五令不歸,地脈崩毀"。
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傳來喊殺聲。張雲生低頭看向手中的黃絹殘頁,上麵用朱砂畫著的五方鎮邪令,此刻東方、南方兩枚令牌正在發燙,其餘三枚則籠罩在黑霧中。他想起師父最後說的 "老煙杆",那個在湘西趕屍三十年的苗疆漢子,師娘的同門師兄,二十年前唯一從黑煞教屠刀下逃生的人。
"師哥!師哥!" 明心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帶著哭腔,"師伯們說後山的鎖龍井在冒黑水,藏經閣的《道藏》自己在翻頁... 還有,還有師父他..."
張雲生猛地站起身,七星劍 "嗆啷" 入鞘。他摸了摸腰間的劍穗,那是師娘親手編的,穗子末端還係著顆小小的銀鈴鐺。二十年來,師傅從未允許他佩戴這把劍,直到今日。
"明心,去通知各位師叔,啟動護山大陣。" 張雲生的聲音突然冷靜下來,他低頭看了眼袖口的焦痕,那是去年在黔東,師傅為救他被屍火灼傷的,"再派人去湘西,找辰州趕屍派的老煙杆,就說... 天師府的七星劍,來找東方木令了。"
明心愣住了,他從未見過師哥這般眼神 —— 像極了三年前府裏那隻老龜,在山洪暴發前死死扒住丹井石欄的模樣,帶著股說不出的孤注一擲。
三清殿方向突然傳來巨響,整座天師府的青磚地麵都在震顫。張雲生抬頭望向天際,隻見原本該是魚肚白的東方,此刻竟泛著暗紅,北鬥七星的連線果真斷了,搖光星獨自懸在天際,像滴將要墜落的血珠。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向後殿。那裏有間小屋,師娘的衣冠塚就在屋角的梨樹下。每年清明,師傅都會在樹下坐整夜,用桃木梳梳那頂從未用過的鳳冠。此刻張雲生路過梨樹,忽然聽見頭頂有花瓣飄落的聲音,低頭卻看見地麵上,自己的影子竟分成了兩半,一半纏著北鬥星光,另一半,浸在越來越濃的黑霧裏。
"叮 ——"
腰間的銀鈴鐺突然輕響,像是有人在耳邊歎了口氣。張雲生摸了摸鈴鐺,轉身走進小屋。供桌上的燭火正在搖晃,師娘的畫像前,那碗供了三天的長壽麵,麵條竟在緩緩蠕動,湯汁裏浮著半枚殘缺的玉佩,正是黃絹上畫的東方木令形狀。
遠處傳來兵器相接的聲響,還有弟子們的驚叫。張雲生知道,黑煞教的人來了,帶著他們養了二十年的赤焰飛僵,還有陳鐵山的僵屍兵。他忽然想起十歲那年,師傅教他畫第一張五雷符時說的話:"道術不是耍把戲,是要拿命護著人間的。"
他伸手按在師娘的畫像上,指尖觸到畫像背後的刻痕 —— 那是師娘臨死前刻的,五個歪歪扭扭的小字:"五令在湘西"。原來師父早就知道,從二十年前那個血夜開始,他們的命就和五方鎮邪令綁在了一起。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轟!"
護山大陣啟動的轟鳴聲傳來,張雲生轉身走出小屋。七星劍在腰間輕顫,劍鞘上的北鬥星紋此刻全部亮起,映得他道袍上的雲紋如同活過來一般。他望向三清殿方向,那裏正騰起黑煙,卻有一道劍光穿透黑煙,正是師傅紫霄真人的佩劍 "斬邪"。
可張雲生知道,那劍上再沒有北鬥星光。他摸了摸懷裏的黃絹殘頁,突然聽見懷裏的陣圖殘頁發出異響,展開一看,原本空白的背麵竟浮現出新的字跡:"辰州趕屍巷,老煙杆斷指"。
他抬頭望向天際,搖光星終於墜落,在東方劃出一道血痕。天師府的晨鍾終於敲響,卻比往日晚了整整一刻鍾,鍾聲裏帶著說不出的蒼涼,像是送葬,又像是啟程。
張雲生緊了緊手中的七星劍,大步走向前殿。他知道,從看見三清殿星象異變的那一刻起,屬於他的江湖,便已拉開了序幕。而這一去,或許再無回頭路,但他記得師父臨終前沒說完的話 —— 五方鎮邪令,是天師府的劫,也是天下人的劫。
"明心,備馬。" 張雲生路過驚惶的小道士,聲音裏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我去湘西。若三日後我未歸,便將天師府地脈圖交給茅山派的清虛師伯,切記,千萬不能讓黑煞教拿到中央土令。"
明心看著師哥遠去的背影,突然發現他道袍下擺已被鮮血浸透,卻仍走得筆直。晨霧中,七星劍的劍穗輕輕搖晃,那串銀鈴鐺終於發出聲響,清越如當年師娘在梨花樹下唱的湘西民謠。
三清殿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張雲生牽著馬走過青石板路,路過祖師殿時,突然聽見殿內傳來 "哢嗒" 一聲。他駐足望去,隻見祖師張道陵的神像手中,那柄象征天師權柄的七星劍,竟在緩緩轉向西方 —— 那是湘西的方向。
他伸手摸了摸腰間的劍,突然笑了。原來早在二十年前,命運就已經寫下注腳,從師娘帶著東方木令殘片死去的那一刻,從師傅將他抱回天師府的那一刻,他張雲生的命,便注定要和這亂世中的妖邪鬼怪,鬥上一鬥了。
馬蹄聲碾碎晨露,張雲生翻身上馬,背後是漸漸崩塌的護山大陣,麵前是霧靄彌漫的湘西古道。他摸了摸懷裏的黃絹,上麵的五方鎮邪令圖案此刻正在發燙,像是在催促他,快些,再快些 —— 畢竟,北鬥已斷,黃泉將開,而他,是這天地間最後一道防線。
晨鍾再次響起,這一次,鍾聲裏混著硝煙與血腥。張雲生夾緊馬腹,任由道袍在風中翻飛,七星劍隨著馬蹄節奏輕敲馬鞍,發出清越的聲響。他不知道此去能否尋得鎮邪令,能否阻止赤焰飛僵,能否救回師父的元神,但他知道,有些路,必須有人走,有些債,必須有人討。
天際的血痕越來越濃,像是誰打翻了朱砂硯,將整個東方染成血色。張雲生抬頭望去,隻見原本該是北鬥的位置,此刻隻剩下六顆星子,搖光星的墜落,如同撕開了天地間的一道口子,讓那些藏在陰影裏的妖邪,終於露出了尖牙。
而他,張雲生,龍虎山第 75 代傳人,此刻正握著七星劍,走向這亂世的旋渦中心。他知道,這一仗,無關道術高低,隻關人間存亡。而他的劍,必將斬盡邪祟,護得這山河,哪怕,要賠上他全部的陽氣,全部的命數。
馬蹄踏碎最後一片月光,張雲生消失在晨霧中。天師府的火光仍在燃燒,卻有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朝著湘西的方向,極速墜落。那是搖光星的殘輝,也是,希望的火種。
喜歡天師下山五方鎮邪令請大家收藏:()天師下山五方鎮邪令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