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故園風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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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明成離去後,楊宴如一個人坐在“蕪竹”池邊,胃裏翻滾,燒心得難受,突然沒忍住,嘔出一口血,噴在了雪白的蠶絲禪衣上,頗像中了情花毒的小龍女。
    可惜現實不是金庸小說裏纏綿悱惻的情節,她也沒有什麽毒可中,真要中毒,那隻能是酒精中毒。楊宴如擦了擦唇邊的血跡,反而就勢坐在了池邊,靠在並不粗壯的荔枝樹樹幹上,剛好矮矮的樹蔭能夠遮住她。
    前些天她才因為胃出血出院,每個醉在酒精裏的夜晚,都為一場磅礴的胃出血做出貢獻。
    醫囑裏清楚寫著,不允許再進食酒、茶、辣椒等嚴重刺激胃粘膜和賁門的東西,她不在乎,流盡每一滴血,也流不盡生命裏無法剜除的痛苦。
    楊宴如到這個時候,才會去思考那些終極的問題,生死,來路,歸途,自我……沒有答案,想到的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
    真可怕,像她這樣的人,連神佛都不渡,哪怕是耶穌,都對她不屑一顧。
    她不信宗教,人生一路,從小到大,她隻信自己。
    “宴如。”
    唯一這麽叫她的人,竟然會如巨浪襲岸後卷潮退去那樣平靜,沙灘上甚至沒有留下巨浪來過的痕跡。
    楊宴如閉上眼睛,沉溺在十六年前的回憶裏。
    高一上學的第一天,她因為個子比較高,被老師安排在倒數第一排,恰好同學總數是奇數,所以她成為唯一沒有同桌的幸運兒,一個人獨占兩張桌子。班幹部們正在向同學們發新書,前麵同學向後麵同學傳書,無論新書好壞,最後一排的人,都隻能接受。
    她安安靜靜地接過每一本書,熟練地用透明掛曆紙將教材包起來,在白色掛曆紙上寫好教材的名字,自己的名字,以及班級。
    “報告,我是新轉來的,老師,我已經辦完入學手續了。”
    班主任喜笑顏開,對全班同學介紹:“來來來,歡迎徐映鬆同學,他是綦江區中考狀元。那個,我看看啊……”班主任扶著老花鏡掃視全班,指著楊宴如旁邊的空位置,說:“你跟楊宴如同學做同桌吧,她是渝北區的狀元,哎呀,位置那麽靠後,誰安排的位置,你們坐到第三組倒數第三排,原來的都往後挪一排。”
    瞬間全班的目光,就順著徐映鬆走向楊宴如匯聚到了兩人身上。
    徐映鬆咧著兩排大白牙,身披陽光,笑得燦爛,穿著短袖白襯衫,彼時他的個子和楊宴如差不多高,來到楊宴如跟前一屁股坐下,指著楊宴如包好的書,驕傲而挑釁地對她說:“楊狀元,承讓!”
    “哦!”楊宴如不屑道,並且無動於衷。
    楊宴如當時心裏想,一個狀元為什麽要給另一個狀元麵子,都在南開中學實驗班,誰給誰麵子還說不定呢!
    前麵的同學已經抱著書,準備挪到最後一排,看到他倆還沒動作,有些不耐煩地催促了。
    徐映鬆還沒領到書,隻有一個空書包,見楊宴如還在磨磨唧唧收拾東西,索性就直接端起放在他桌上的十幾本書,走到了倒數第三排。
    “沒讓你搬啊,多事!”楊宴如不滿道。
    “不用謝!”徐映鬆坐下,頭都沒回,大聲甩了一句。
    楊宴如既尷尬,又無奈,隻能加快速度把包書的各種工具零碎收進書包,越著急越忙亂,手工刀的刀頭還沒完全收回刀鞘就被她扔進書包裏,再次放膠帶的時候,猝不及防被劃了一道口子,大拇指頓時鮮血直流。
    “啊!”楊宴如吃痛喊了出來,下意識一甩手,血珠飛濺,後麵四排同學都聽到了她的喊聲。
    此時,一個創口貼遞了過來,徐映鬆沒好氣地說:“楊狀元,去座位上坐著吧,我幫你收!”
    楊宴如正想倔強,徐映鬆撕開創口貼,捏著她的虎口,幫她把創口貼貼上去,又說了一句:“別坐著礙事了!”
    班主任循聲走過來,楊宴如隻好悻悻地起身,班主任心疼地直接把楊宴如給牽到倒數第三排去了,徐映鬆毫不客氣地坐在她位置上,幫她把文具一一整理好,從桌子裏搜撿到的垃圾丟到垃圾桶裏。
    徐映鬆拎著書包走到倒數第三排的位置上,又把文具倒出來,分門別類整理時,順口吐槽:“堂堂一個區狀元,文具整得亂七八糟的。”
    “你不過就比我少了十分,至於冷嘲熱諷個沒完麽?”楊宴如咬牙切齒地小聲嘀咕。
    “嗯哼,等我下次考得比你好,可能就改熱嘲冷諷了。”徐映鬆把包好的書,一本一本放進她的書包裏,那語氣傲得像搖尾巴咆哮的小狗。
    楊宴如狠狠瞪了他一眼,可看著他幫自己收拾書包的手,骨節分明,白白淨淨,她又默默把懟人家的話給吞了下去。
    紫薇格格曾經曰過,饒恕是人類最大的美德。
    班主任這個時候抱了一摞卷子進來,說:“分班考試成績出來了,那個咱們班第一名是新來的徐映鬆同學,他昨天下午就在我跟前做的,當場就批改出來了。第二名是楊同學,分數差的不大,5分,楊同學數學多錯了道選擇題,有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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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誒,狀元名頭不保咯!”徐映鬆嘚瑟地看著楊宴如。
    班主任招招手,對徐映鬆說:“你倆的卷子,徐映鬆你上來一塊兒拿走,其他同學的,第一排小組過來拿自己小組的發下去。”
    楊宴如銀牙咬碎,恨恨地噴了三個字:“去死吧!”
    “這怎麽能行,我還沒上清華北大,哈哈哈哈!”徐映鬆在全班同學羨慕中,去拿兩人的卷子,回來後把三張卷子放到楊宴如跟前,還要特意說一句:“加油哦,手指受傷了別生氣,傷口好得慢,好得慢影響下次考試,更考不過我了!”
    楊宴如仰頭看著天花板,班主任從哪兒刨過來的顯眼包,隔壁也是實驗班,幹嘛不把他勻過去,一山不容二虎,一個班也不容兩個狀元!
    從“楊狀元”到“宴如”,這幾個字的變化,有至少三年的時光。
    從“宴如”到“楊總”,又是七年歲月。
    從“楊總”到“宴如”,還有一年多時間。
    此後,“宴如”這個獨有稱呼,他一直獨占。
    就算有十六年的情分,徐映鬆的靈位,她的名字無處安放,不能以妻之名,可能此時此刻死了,她的墳,也不配與之合為一穴。
    他們經曆了那麽多曲曲折折,不久前,這個故事猝然劃上一個句點,如果徐映鬆的人生是一部小說,那寫這部小說的作者天打雷劈的不負責任,在某天心血來潮弄死了主角,去開啟另一個故事的新坑。
    讀者可以罵小說作者泄憤,而自己的人生,罵遍諸天神佛也無用。
    她緩緩睜開眼睛,回到了當下。
    《故園風雨後》開篇,查爾斯望著廢墟,說,我知道這一切所有的事情。
    “蕪竹”還未成為廢墟,她想起了多年前飛往美國的飛機上,徐映鬆送給她的手鏈,附有一張紙條,上麵寫了一段英文:i ant r et  go1。直到她偶然看到《故園風雨後》,才知道那是查爾斯對愛人茱莉亞說的一句話。
    望著翠竹小池,楊宴如想明白了,她才是故事裏的查爾斯。
    好刺眼的太陽,燦爛得就像高一開學第一天那樣。
    在另一個故事裏,她不再是主角,人生海海,浮生蹉跎。血液的腥鹹味衝上頭,日子不就是在醉生夢死和縱橫四海中來回切磋麽,占上風的人,還未退場。
    她又憑什麽要輕易低頭。
    there is nothing ne under the sun. just repeat, repea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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