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微光如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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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炎又如往日一樣下班了,西四樓的微光如豆,她終於明白,原來那一層電梯間的紙錢與蠟燭,一直都在祭奠血案中的他們,偶爾看到的時候,她總會想起那個小女孩兒,藍色的雙瞳,疏離漠然的神情,坐享上億信托分紅收益的小公主。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出生在羅馬,也不意味著羅馬隻有鮮花。可大多人往往因為豔羨羅馬,而忘記繁花盛宴的羅馬另一麵,是華麗大廳某個陰暗角落裏的喋血廝殺。
在薑炎下班的路上,都會經過一條長長的雙向單行馬路,馬路的兩邊種滿了黃花風鈴木,一到春天的時候,放眼望去明晃晃的花朵綴滿沒有樹葉的枝頭,如果她下班很晚,暖黃色的路燈照著黃花風鈴木,看起來有一種單調的輝煌。
深圳春天隻有一兩個月,更多的時候,這條路上綠葉參天,夜晚的路燈透過樹葉縫隙灑下斑駁樹影,薑炎穿梭在樹影間,看見自己的影子明明滅滅,仿佛存在過,又仿佛不曾經過。
那一天,路上落滿了黃花風鈴木的殘花,晚上十點多,薑炎拎著包慢慢往回家走,腦子裏不斷浮現在徐映鬆律師筆記上的一段話。
「在我看來,這些不確定性是天生存在的。而對於投資,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尋找確定性,而這似乎是天生矛盾的兩件事:在不確定的世界裏去尋找確定性。」
薑炎上班的時候,還順手去檢索了一下這段話的來源,來自於美國商業評論作家約翰?布魯克斯《商業冒險》一書中。
批注著這句話的案子,是一場已經完結的曠日持久訴訟,從徐律師來到這家律所一直持續到他過世前半年才結束,徐律師大獲全勝,案子現在已經進入強製執行階段。而薑炎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在這個案子上,徐律師要批注這句話,薑炎不知道徐律師在反思什麽。
當然,這是每當薑炎認真閱讀徐律師筆記經常遇見的狀態。或許又印證了一句話,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無論徐律師當初基於什麽目的會如此詳實認真地撰寫筆記,可是後來閱讀的人,並不能真正懂當時的徐律師所思所想。
有時候,薑炎會忍不住好奇,徐律師到底是一位怎樣的律師,從律所同事嘴裏的隻言片語拚湊起來的徐律師充滿了令人敬佩的細節,他會為如何回複客戶的一封郵件斟酌到淩晨,會為一個區區幾千元的小案子挑燈夜戰,甚至執業多年之後仍然親自撰寫數十頁的庭後說明。
在律師這一行裏,像他這樣功成名就的律師,大多是不缺案源後把案子丟給授薪律師,自己安然當個甩手掌櫃,就像薑炎現在的頂頭上司老趙一樣。
除了律所和律協寥寥數語的訃告,以及載著他名字的判決書和這些案卷筆記,這個世界並沒有留下更多可以了解他的資料,在他的筆記裏,薑炎分明看到了一個卓越的律師,嚴謹細致。
他的過世,就像春日盛景中凋零的黃花風鈴木一樣,在最美的時候墜落風中。
“嘀嘀嘀”車的鳴笛聲響起。
薑炎沉迷於自己的思考,並沒有在意。
“薑律師,想什麽呢,那麽入神?”鳴笛的人搖下車窗,問道。
一輛黑色的寶馬停在薑炎旁邊,漆黑車身上倒映著路燈和黃花風鈴木。
薑炎如夢初醒,愣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尷尬笑道:“趙律師,你也加班到這麽晚。”
“在附近陪客戶剛吃完飯,要不要我送你到家?”他友好地說。
來律所幾個月之後,薑炎對老趙雖然頗有微詞,但是總體來說,還是覺得他是個不錯的領導,起碼在關鍵時刻能指導一二,讓她在業務上有所精進。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薑炎笑笑說,然後伸手拉開副駕駛的車門。
“你恭敬個屁,一點不帶客氣的。你家怎麽走?有導航沒,別給我指溝裏去了。”老趙這張嘴一如往常不積德。
“你搜山河小區,順著這條路開到底左拐也能到,不遠,兩公裏。”薑炎簡單指了指路。
“那個小區住著不少壞人,”老趙都不需要開導航徑直開車,一邊開她的玩笑,“薑大律師你可以啊,住得離律所這麽近,租金不便宜吧,還是你家有礦,直接在附近買了房子?”
“租的啊,領導你都這麽說了,要不考慮下半年給我漲一輪工資?”薑炎就坡下驢也開老趙的玩笑,現在跟老趙熟悉一些了,也敢偶爾開開玩笑。
“嗬,在這等著我呢!你家夥事兒沒見大長進,套路起我來一套一套的,下半年看營收吧,營收能好點就給你漲點,疫情期間現在律所日子也不好過。”老趙微微歎了口氣,他是個摳門的律師,但是對授薪律師並不苛刻。公司製的律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漲不漲工資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薑炎噗嗤一笑,沒想到趙律師如此耿直,竟然還真考慮的,哪有剛來不到一年的授薪律師能開這個口。
“開玩笑的,不過先謝謝趙律師。”薑炎欣然道謝,不管下半年漲不漲公司,好歹他這個厚道態度,值得一句感謝。
“你路上邊發呆邊走路也不怕摔個狗啃屎,走回家再想案子也不遲。上個禮拜讓你跟進的那個執行異議案子有沒有思路?”老趙啟動車子,不過開得很慢。
薑炎一隻手撐在車窗邊,食指關節抵著太陽穴,吹著春夜微涼的晚風,有些無奈地說:“看完了案卷和筆記,判例檢索也做了,沒有什麽很好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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