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世無對錯皆為因果

字數:5953   加入書籤

A+A-


    一轉眼,過年了,深圳大概是全中國最沒年味兒的城市。
    薑炎和薑鶴坐飛機回了北京,疫情三年橫亙的又何止是千山萬水,一家人坐在家裏難得吃頓團圓飯,老薑和媳婦兒恨不得把滿漢全席給做出來。
    這次,回來還有一種感覺,特別不一樣。
    從小到大,薑炎一直覺得爸爸是個婦產科醫生,一個普通的醫務工作者而已,但現在她第一次意識到,爸爸這個醫生的分量,有些超乎意料。聽父親和哥哥在飯桌上聊著前沿科技進步,包括各個醫藥公司及醫療器械公司的研發,乃至《nature》《science》《ce》上新的發現與進步,順著話題就能聊到中美貿易大戰。
    這話題,就連薑炎媽媽都能插幾句嘴,唯獨薑炎在飯桌上聽天書。
    她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想起溘然逝於瑞士的陳永寧教授,英姿勃發的李玉城教授,在他們的世界裏,科技與資本的界限涇渭分明,又渾然一體。
    精英大抵並非那些富可敵國的富豪,而是將囚困人類的視界牢籠裏捅開一點點縫隙,看到浩瀚蒼穹中虛無與璀璨的那些人。
    很難說得清,撕裂縫隙的力量,到底是人,還是大自然借由人的手完成。
    大年初一到初四,薑炎薑鶴兩人陪著老薑去走街串巷拜年,他們幼年時生活過的大院已經不在了,可是那些鄰裏鄰居多少沾親帶故,或曾是戰友、同事、師長,老薑帶著他們穿越大半個北京城挨個去拜年,這些人際關係的維係本就到不了下一代之間往來,隻是還勉強支撐著上一代已經日暮黃昏的人生。
    有很多人,見一麵少一麵,對薑炎這樣的年輕人來說,還體會不到,他們與死神之間所橫亙的牆,已經搖搖欲墜的危機感。
    到了大年初五,薑炎獨自去了國家圖書館,單純就隻是為了躲躲清淨,天天見人讓她的藍條消耗殆盡,她需要點時間回滿。
    因為從初三開始,媽媽就已經不停在接待各路上門拜年的人,父母家七大姑八大姨遠房親戚,他們曾經救治的病患,爸爸帶過的學生,乃至前幾天拜過年的又回來串門。薑鶴這個社交恐怖分子樂此不疲,簡直人來瘋到變態,多來幾個人他能當場喝著啤酒高歌一曲《平凡之路》。
    回家是好,這種社交可以直接把人情緒榨幹,薑炎受不了了,為了維持住乖乖女的人設,她覺得自己十分有必要出來回個藍條,否則真有幾句點著了,她非當場表演原子彈爆炸不可。
    她幾天前就提前預約好了,去了最為冷清的善本特藏閱覽室,那裏基本上碰不到熟人,而且安靜得很,在那裏翻翻古籍,十分愜意。
    薑炎剛走到《四庫全書》,走過書架時,看到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手裏正拿著一本《宋刑統》在看。
    他穿著藏青色風衣,身量頎長筆直,圍巾垂在胸口,戴著副眼鏡靜靜地站在書架前,手腕上帶著一串紫檀佛珠。
    “沈總?”薑炎脫口而出,馬上她就後悔了,在北京這麽大個地方碰見熟人還要嘴欠問好,真想給自己倆大耳刮子醒醒,她不得不趕緊補上一句:“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沈致塵推了推眼鏡,顯然非常意外,一看是薑律師,合上書笑著打招呼:“薑律師,新年好啊!怎麽跑來國圖了?!”
    “哦,來轉轉,家裏人太多了,鬧騰!你怎麽也在這兒?”薑炎一回北京,口音自動切換成了京片子。
    “有個新電影項目,來國圖找資料看看。”沈致塵回答道。
    “沈總這麽大老板,還要親自來找資料啊!”薑炎有些大驚小怪道。
    “要緊的項目,當然還是自己盯緊一些,再說了,我是出品人。”沈致塵解釋。
    “那……那……我不打擾您了……”薑炎結結巴巴地說,她已經打算開溜了。
    沈致塵卻把書放回原處,說:“去品諾喝杯咖啡?你應該沒什麽要緊的事情吧!”
    “哦,好啊!”薑炎心裏叫苦不迭,真是要命,出來放個風都不行。
    這個時候薑炎無比後悔沒把薑鶴拽出來,這個家夥路過的狗都能上去打招呼聊幾句,有他在,薑炎坐一旁安靜如雞就可以了。
    “下個月,楊總會從瑞士回來,她上次跟我打電話說,你們提了個想法,打算讓願見去收臨瀾在乘黃的股份,她認真看了看乘黃,覺得乘黃確實不錯。”沈致塵徑直朝外頭走去,邊走邊說。
    薑炎一聽就開始腦仁兒疼,放假了啊大哥,天天加班沒加夠,好不容易春節放假了還要提溜她來研究這個燙手山芋,打工人欲哭無淚了,黃世仁的驢也不能這麽使啊!
    “是有這麽回事,但是,暫時還沒什麽進展……”薑炎委婉地說,她並不想討論耗腦子的正事兒。
    “所以楊總親自來推動這個事情。”沈致塵又追了一句話。
    薑炎看著國圖磅礴闊氣的建築,一時間有些心裏堵得慌,帶著些許不悅地口吻道:“楊總對不好的項目棄如敝履,真是幹脆利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沈致塵哈哈笑了起來,就好像八十老朽看三歲黃口小兒吃蛋糕糊了自己滿臉那樣,單純開心地笑。
    薑炎一頭霧水,不知道沈致塵笑什麽。
    “寇亦朕赤子,說這話的人,是崇禎皇帝。”沈致塵一句話,就把薑炎噎了個結結實實。
    崇禎皇帝自縊於煤山,他最終誰都保護不了。
    薑炎不得不承認,沈致塵不愧是文化圈裏摟錢的商人,見血之針上雕鏤花紋。
    “我還聽說,你調查出李玉城其實才是乘黃幕後的技術股東?”沈致塵一隻手插在風衣兜裏,看著前方,說。
    薑炎覺得自己遇到了硬茬,那種不好糊弄的,隻是點了點頭。
    “挺好的,年輕有為。”沈致塵誇了一句,聽起來,非常居高臨下。
    走到品諾咖啡廳,薑炎率先友好地問:“沈總,你喝什麽咖啡?”
    “拿鐵。”沈致塵毫不客氣,點完就自顧去找了個座位,仿佛薑炎買單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就天經地義吧,畢竟在瑞士吃了人家一頓餃子。
    “我真的有點好奇,你為什麽會去資本市場部,我感覺你一點都不適合做資本市場。”沈致塵見薑炎坐到她對麵,戳心窩子地問。
    “因為,好奇,想挑戰一下。沈總為什麽覺得我不適合?”薑炎有些不服氣。
    “聖母心太重。”沈致塵看著她,坦然地說。
    薑炎僵在原地,她聽到這五個字的第一反應是覺得沈總非常傲慢,就在她滿腦子想怎麽反駁的時候,她想起了周曇那件事,自顧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她並非嘴笨的人,一時有些五味雜陳。
    甚至,她不理解,沈總為什麽會這麽說。
    “您是在誇我太善良,還是覺得我能力配不上野心,又或者,兼而有之。”薑炎用自嘲給自己找了挽尊的台階下。
    “你不是地藏王菩薩,他都渡不盡地府,你又憑什麽不能多看些人間疾苦。世無對錯,皆為因果。活得開心點就好了!”沈致塵見咖啡來了,挑眉說道。
    薑炎突然就頓悟了,換一句大白話來講,就是少鹹吃蘿卜淡操心。
    “沈總看人這麽準,去算命不得賺翻了。”薑炎卸下滿心不悅,調侃了一句。
    “我會啊,要給你算算嗎?”沈致塵隨手從桌上抽出紙筆,推到薑炎跟前。
    算命,這是唯物主義澆灌大的花朵會信的東西嗎?
    但薑炎鬼使神差地在白紙上寫了自己的出生年月日時間,沈致塵拿過來看了看,沉吟片刻道:“三年後,你人生有一道大坎兒,過去了,便是白日飛升,過不去就這輩子到頭了。”
    “什麽?到頭了的意思,是死?開玩笑吧!”薑炎捂著嘴,差點笑出來,這簡直就是搞笑,“死”這個詞兒在她耳朵裏聽起來就很奇怪,這是一個與她八竿子打不著的詞語。
    “絕處逢生的死劫,不過……”沈致塵抬頭看了一眼她,又垂眸看著紙片,他推了推眼鏡,在紙上寫了兩個字,天乙。
    “不過什麽?”薑炎好奇追問。
    “沒什麽。”沈致塵把紙片蓋在桌上,沒有說下去。
    “那你照你這麽說,我都要死要活了,這劫怎麽渡過去?算命先生不一般都管售後,給個錦囊啊,丹藥啊,回家澆點黑狗血什麽的。”薑炎笑眯眯地說。
    沈致塵看著咖啡上的浮沫,沉思默想了許久,才回答:“順其自然,吉人天相。”
    “好沒趣,你這算命先生真不夠神通廣大,那你幫我算算,我現在是不是已經遇見了結婚對象?”薑炎瞥見鎖屏上的小提琴,自然而言想到了周秉文,問道。
    “遇見了,但是晚婚,三十五歲之後。”沈致塵把鉛筆放在了紙片之上,漫不經心地樣子,就像是隨口一說,逗她玩一樣。
    薑炎抿嘴皺眉,順著他的話,說:“這麽晚,高齡產婦了啊!老天爺很不講道理!”
    “感情是小事,不重要。”沈致塵喝著咖啡,雲淡風輕地說。
    後來,薑炎去查過,天乙這兩個字指的是“天乙貴人”,說得是一個人命格四柱中若有“天乙貴人”,能夠逢凶化吉。
    薑炎感覺這個天兒聊得有些打結,索性換了個話題:“你和楊總是很好的朋友嗎?還是有項目合作?”
    “都是,她是我高中同學,我是盈水的p。”他點點頭。
    “難怪啊!”薑炎恍然大悟道。
    連帶著,沈致塵在薑炎心中大老板的形象立刻打了折扣,按照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來說,跟楊宴如關係好的人,能好到哪裏去。
    “給你個建議,去花點時間學習cpa,對你未來有好處。”沈致塵放下了咖啡,非常認真地說。
    薑炎有些困惑地反問:“cpa,注冊會計師證?”
    “對。”沈致塵回答。
    “難得沈總今天這麽有閑心,指點我這個初入職場的菜鳥。”薑炎這話帶著點恭維的語氣,隱約又有幾分不知好歹。
    沈致塵文縐縐地說:“世無對錯,皆為因果。
    投資圈裏不乏各種迷信玄學,誰都不知道這些東西有用沒用,可後來這些事情一一應驗的時候,薑炎會忍不住想,站在上帝視角的沈致塵去經曆這一切,是多麽無趣。
    而她不一樣,她從始至終都沒信過,直到那一天,她站在樓頂,看深圳璀璨到照亮夜空的夜景,一步一步走到邊緣。
    良善至聖,不得好死,才是大多數時候對聖母心的最佳注釋。
    喜歡罪宴請大家收藏:()罪宴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