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對賭的祭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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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宴如回來的前夜,薑炎照例在加班,雖然第二天就是乘黃召開股東會的日子,所有文件都已經做好了,可是薑炎始終內心有種強烈的不安。
    這種不安讓她沒有辦法靜下心來。
    薑炎心亂如麻地從櫃子裏拿出徐律師的筆記,裏麵記載的內容被她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最初從學習的心態,偶爾也當成消遣八卦的讀物,後來筆記變成了薑炎心裏唯一的明燈。
    每一天,她會聽好多好多人對她說話,可是,不同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立場,在錯綜複雜的利益風暴裏,她需要去字裏行間推敲。
    唯有徐律師當初記下的每字每句,純淨得如同長白山未化的雪。
    薑炎隨意地翻看著,這是第三本,裏麵記載的事情大多是1619年之間的項目,那時候徐律師大多都在做上市業務輔導和投資盡調,他常常把一些重要的訪談記在裏麵。
    「徐映鬆萬荔深圳市鳴荔科技有限公司管理層訪談 2019年4月16日
    我:萬總,請解釋一下,2018年為什麽公司虧損,業績大幅下滑,再次之前公司一直處於高速增長階段,已經越過盈虧平衡線,即將盈利。
    萬荔:故意的,要把a輪股東恒信資本送走,我情願履行回購條款,本金加百分之八。如果我一直高速增長,他肯定不提回購。從他進來這一年半,每次公司現金流低於800萬,他就提要用回購敲打我,我受不了。
    我:您可以詳細說說嗎?
    萬荔:徐律師,你沒有在企業裏做過,我們這樣一家研發、生產到銷售一體的公司,銷售是我們利益變現的核心環節,但是,研發是一個持續性投入,雖然我的銷售在增長,但是銷售總會有起起伏伏,而研發投入穩定增長,自然就會體現在財報上的數字起起伏伏,如果我什麽數字都好看,你信嗎?經營公司不可能一帆風順,很正常!我反問一句,臨瀾資本每筆投資都穩賺不賠嗎,也沒有,對吧!如果三天兩頭就拿回購來敲打我,我要停下手上推進的計劃為了維持現金流標準,把公司搞得一團糟,這種股東與企業大方向利益不合。
    我:恒信都是怎麽跟您談回購的,是在股東會上,還是私底下聊聊?
    萬荔:每個禮拜有項目跟進會,每個月有匯報會,每個季度有股東會,你算算這裏有72次會議,我是開公司來掙錢,不是來陪著開會的,恒信又不是大股東,一個財務投資人整天對公司指手畫腳,這匯報那匯報,一不滿意就三五個人跑我辦公室苦口婆心說萬總,你這樣不行啊,你這樣的情況,我們隻能觸發回購,煩了,回購吧!所以,今年3月已經完成了減資回購。」
    「徐映鬆鍾鼎恒信投資深圳)有限合夥企業投資人訪談 2019年4月26日
    我:鍾總,您對鳴荔科技評價如何?
    鍾鼎:總體上,算是超分子護膚行業比較潛力的一家公司,科研技術確實有獨到之處,但是護膚品賽道要殺出來,銷售渠道非常重要,而他們在這方麵非常欠缺,業績上並不理想,所以今年我們退出投資了。
    我:是通過協商回購還是訴訟回購?
    鍾鼎:協商嘛,訴訟回購這個在圈子裏名聲不大好聽,我們也盡可能不采用這麽激烈的方式,當然,訴訟回購還是有其可取之處,這個實話實說。
    我:所以其實你們還是不太看好鳴荔科技的發展咯?
    鍾鼎:鳴荔科技作為一家初創公司,公司管理各方麵還是一個比較粗放的狀態,創始人是一個比較理想主義的人,很純粹地認為好的產品就一定會打動市場,當然打動市場的前提條件是好產品,但是並不是唯一要件,業績評判有很多個維度,在業績增長初期,我認為她沒有集中精力去打好爆款占領市場,而是貪多求全,直接造成了業績下滑,公司虧損。本質上,我是不看好鳴荔科技自身的經營能力。
    我:你們回購協議履行得怎樣?
    鍾鼎:萬總是個比較敞亮的人,已經依照協議全額打回給我們,但是因為a輪有個國資股東在,現階段直接辦工商變更,可能會引起那邊退出,所以我們簽了一個代持協議,我先代持著公司股權,等新一輪融資完成一起變更,大家好聚好散體麵一點,無可厚非。」
    薑炎明顯發現,在這個時間段乃至到他離世的時間裏,他的訪談從一開始會議室訪談逐漸變成分別訪談,哪怕同一件事他去找不同的人調查,都是分開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甚至同一個人都會反複在不同場合下多問幾次。
    在“鳴荔科技”這家公司的融資盡調寫了十三頁,在末尾處徐律師特別寫了一段字跡有些淩亂的“投資建議”,結論是不建議投資,但有這麽一句話,讓薑炎印象深刻:
    創業於創始人而言是一件正在體驗的事情,而投資人對創業項目隔著真實體驗,宛如男人和女人一樣,是不可能真正設身處地站在對方感受裏,還不如站在各自立場理性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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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炎曾經好奇地去查過鳴荔科技的現狀,去年被一家上市公司整體並購,投資人們都獲得了退出,當然退出的價格並不是太美麗。
    總好過所有人零和博弈,血本無歸。
    薑炎合上筆記,抬眸看著電腦屏幕上的pdf文檔,那是孫嘉尚兒子向她發來的《股東會出席授權委托書》,她深深地覺得心裏堵了一口氣。
    孫嘉尚殺害徐律師的事情,警方完成偵查移送檢察院起訴,她作為一個介乎局外與局內之間的人,覺得這一切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作為投資人,不希望創業者拿著投資的錢揮霍無度,讓投資打水漂,所以設計出了對賭條款和回購條款,限製他們的行為,而作為創業者賭上身家去創業,誰都知道創業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企業幹垮後還要麵對投資人們高昂的索賠。
    對賭的祭壇裏,徐律師成了祭壇上最豪華的祭品,巫師們頌念著一個名為“退出”的詛咒。
    在資本市場風起雲湧的那十年間,贏著走向ipo的企業寥寥之數,而更多的還是倒在了ipo之前,變成了法院仲裁院裏的案件,掛在失信人名單裏的名字。
    楊總是殘忍麽?
    她不過是巫師中法力比較強的那一個,祭壇詛咒聲不斷,她又憑什麽不能念?因為她念了,則要遭受這個詛咒的反噬,隻不過孽力回饋到了徐律師身上。
    薑炎合上筆記本,用力呼出一口氣。
    原來從她走進衡鑒第一天,就已經見到了地獄真正的樣子,曼殊沙華開滿了忘川,殊勝燦爛,讓她以為那是世間某一處被熟視無睹的角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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