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孜然味的煙火
    入夏的第一個周末，院子裏的梔子開得正盛，白色花瓣上凝著晨露，被燒烤架的火星一燎，散發出甜膩的香。蘇蝶蹲在瓷磚台上串肉串，牛仔圍裙上沾著番茄醬，發尾用根草莓皮筋束著，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正在調炭火的莊浩——他手腕上的銀戒指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戒圈上的蝴蝶紋路裏卡著點孜然粉。
    “喂，大畫家，”她晃了晃手裏的鐵簽，“雞翅要不要刷蜂蜜？上次野吹你烤焦的那回，就是沒刷夠！”
    莊浩用報紙扇著烤架，火星“劈啪”濺在圍裙上。誤診後的第三個夏天，他們把城郊的小屋改造成了畫室兼工作室，院子裏搭了固定的燒烤台，三隻貓——大橘、煤球和“誤診”——常常蹲在烤架下，等著掉落的肉渣。此刻“吳診”正用爪子扒拉蘇蝶的褲腿，脖子上掛著莊浩用貝殼做的項圈。
    “知道了，”莊浩把醃好的五花肉鋪在鐵網上，油脂遇熱爆出聲響，“幫我拿瓶冰啤酒，在冰箱最底下。”
    蘇蝶轉身時，圍裙帶子勾到了調料瓶，辣椒粉撒了一地。“哎呀！”她蹲下去擦，莊浩正好轉身，腳下一滑，整個人撞在她背上。兩人摔作一團，蘇蝶的額頭磕在莊浩鎖骨，和海邊棧道那次如出一轍，隻是此刻陽光正好，烤架上的肉香正濃。
    “笨蛋！”蘇蝶嗔怪地拍他，卻忍不住笑出聲，“起來啦，肉要焦了！”
    莊浩爬起來，順手把她拉起來，指尖觸到她腰側的軟肉，引得她咯咯直笑。三隻貓被驚動，圍在兩人腳邊喵喵叫。遠處傳來快遞車的鳴笛聲——是蘇蝶定製的童裝標簽到了，上麵印著三隻卡通貓和發光水母的圖案。
    “先顧著吃吧，”莊浩把烤得金黃的雞翅遞給她，“標簽明天再弄。”
    蘇蝶咬下一口，蜂蜜混著孜然的香氣在舌尖炸開。她看著莊浩被煙火熏得微黑的臉頰，忽然想起確診那天他在醫院樓梯間攥緊的ct單，想起化療期他偷偷藏在枕頭下的止吐藥。那些記憶像褪色的舊照片，被此刻的肉香和笑聲揉碎，散在夏日的風裏。
    “下周繪本社要辦簽售會，”莊浩擦了擦手，從圍裙口袋裏摸出張邀請函，“主題是‘生命裏的光’，我想把《海邊的燈塔》那本帶去。”
    蘇蝶接過邀請函，卡紙質感厚實，印著海浪和燈塔的燙金圖案。那本繪本畫的是誤診期他們在燈塔的經曆，最後一頁寫著：“即使身處黑暗，也要相信，有人會為你點亮整座燈塔。”樣書出來那天，她抱著書哭了很久，眼淚把扉頁的插畫都暈開了。
    “我陪你去，”她把邀請函壓在調味罐下，“穿你給我畫的那條紅裙子。”
    烤架上的玉米發出“滋滋”聲，莊浩翻著玉米，忽然說：“蘇蝶，你還記得第一次給我做飯嗎？”
    “當然記得！”蘇蝶眼睛一亮，“在大學宿舍樓下，你說我煮的泡麵是‘黑暗料理’，結果自己吃了兩大碗！”
    “不是泡麵，”莊浩笑了笑，炭火映著他眼底的溫柔，“是你偷偷在我便當裏塞的糖漬番茄，那時候我剛拿到第一個插畫稿費，窮得叮當響。”
    蘇蝶的臉頰微微泛紅，用簽子戳了戳烤得流油的土豆。陽光穿過葡萄架，在燒烤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三隻貓蜷成毛球，在角落裏打盹。
    “莊浩，”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沒有那次誤診……”
    “沒有如果，”莊浩打斷她，把烤好的玉米遞給她，“但我知道，不管有沒有那場病，我都會娶你。”
    蘇蝶接過玉米，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她看著莊浩眼裏的認真，忽然想起領證那天，民政局的阿姨說他們是“她見過最有夫妻相的一對”。那時莊浩偷偷在她耳邊說：“因為我們一起穿過鬼門關，連皺紋都該長在同一個地方。”
    “對了，”蘇蝶想起什麽，從屋裏拿出個鐵盒，“你看我找到了什麽！”
    盒子裏裝著誤診期莊浩偷偷寫的日記，紙頁邊緣卷著毛邊，字裏行間全是“蘇蝶今天又哭了”“想帶她去看極光”“如果我不在了，她的水母牆誰來裝”。莊浩接過日記，指尖觸到某頁被水漬暈開的字跡——那是他化療嘔吐後，手抖著寫下的“對不起”。
    “燒掉吧，”蘇蝶蹲下來，握住他的手，“現在不用寫這些了。”
    莊浩看著她，又看看鐵盒裏的日記，最終合上蓋子，把盒子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好，”他說，“以後隻寫開心的事。”
    燒烤架上的最後一串肉被吃掉時，夕陽把院子染成橘紅色。蘇蝶收拾著餐具，莊浩靠在葡萄架下，看著她忙碌的背影，拿出手機給醫生發消息：“下周複查，想帶太太一起去道謝。”
    醫生很快回複：“隨時歡迎，替我恭喜你們。”
    蘇蝶端著洗好的西瓜走出來，紅色的果肉上還沾著水珠。“吃西瓜！”她把最大的一塊遞給他，“冰過的，超甜！”
    莊浩咬下一口，冰涼的甜意在口腔裏蔓延開。他看著蘇蝶嘴角沾著的西瓜汁，忽然湊過去，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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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浩！”蘇蝶臉頰爆紅，用西瓜皮拍他，“三隻貓看著呢！”
    大橘被驚動，不滿地“喵”了一聲，煤球和“物診”卻還在睡夢中，尾巴交纏在一起。莊浩笑著摟住蘇蝶，看她把剩下的西瓜分給貓們，陽光落在她發頂，像鍍了層金。
    “下周簽售會，”他忽然說，“我想在書裏加頁新插畫。”
    “加什麽？”
    “加我們現在這樣，”莊浩看著院子裏的燒烤台、熟睡的貓、還有身邊的她，“在院子裏吃燒烤，有西瓜，有星星，還有……”
    “還有不會烤焦的雞翅！”蘇蝶補充道，眼裏閃著笑意。
    晚風漸起，吹得葡萄葉沙沙作響。莊浩起身去開院子裏的地燈，暖黃色的光次第亮起，把燒烤台照得溫馨。蘇蝶坐在折疊椅上，給三隻貓梳理毛發，大橘舒服地打起呼嚕，“誤診”卻調皮地叼走了她的發圈。
    “回來！”蘇蝶笑著去追，發尾掃過莊浩手背。他看著她追貓的背影，忽然覺得，所謂的“往後餘生”，從來不是宏大的誓言，而是這樣瑣碎的、帶著孜然味的煙火——是烤架上永遠焦不了的雞翅，是西瓜汁沾在嘴角的甜，是身邊人笑鬧時發間的香，更是那場誤診後，他們用愛和陪伴，親手烤出來的、熱氣騰騰的人間。
    燒烤架的餘溫還在，孜然和蜂蜜的香氣混著梔子花香，在夏夜裏慢慢發酵。莊浩拿起畫筆，在速寫本上落下第一筆——畫裏的女孩正追著貓跑，燒烤架上的肉串還在冒熱氣，遠處的天空，第一顆星星已經亮了起來。
    而那些關於病痛的陰霾，早已在這場充滿煙火氣的燒烤裏，化作了孜然粉裏的一粒星屑，永遠留在了被愛照亮的過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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