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玻璃罐裏的二十三顆星
    春分那天的雨下得纏綿，畫室的天窗凝著水珠，把水母牆的光折射成彩虹。蘇蝶跪在地板上擦畫架，牛仔背帶褲口袋裏掉出張揉皺的清單：“水母牆玻璃x1、星星燈串x3、莊浩最愛吃的杏仁餅x2盒……”墨跡被雨水暈開，最後一行寫著“誤診的生日罐頭x1”，旁邊畫著三隻歪歪扭扭的貓。
    “在忙什麽？”莊浩從繪本堆裏抬頭，筆尖還沾著給《玻璃心的小獸》新畫的星光。他膝蓋上趴著大橘，尾巴掃過攤開的畫稿，把小獸的玻璃心蹭上了貓毛。
    “沒什麽！”蘇蝶猛地把清單塞回口袋，臉頰泛起紅暈。窗外的雨突然變大，打在梧桐葉上發出“啪嗒”聲，她趁機溜進儲藏室，從最裏麵拖出個蓋著藍布的木框——玻璃麵上用金粉畫著發光的水母，角落刻著“2025.3.21”，正是莊浩上次複查完的日子。
    這是她偷偷準備了三個月的驚喜。誤診後的每個春天，莊浩都會對著空畫框發呆，說想把“重生後的每一天都裝進球形玻璃罐”。蘇蝶找了老工匠吹製玻璃，又在裏麵嵌了二十三顆星星燈——代表他從誤診陰影裏走出來的二十三個月。
    “幫我遞下顏料盤！”莊浩的聲音從畫室傳來。
    蘇蝶手忙腳亂地用藍布蓋好木框，卻不小心撞翻了旁邊的顏料桶。群青色的顏料潑在玻璃麵上，像突然湧起的深海。她驚呼一聲，蹲下去擦，金粉混著顏料暈開，反而讓水母的觸須多了流動的光澤。
    “怎麽了？”莊浩抱著大橘走進來，看到滿地狼藉時愣住了。蘇蝶背對著他，肩膀微微發抖，手裏攥著的抹布浸著藍顏料。
    “我……”她轉過身時，鼻尖沾著金粉，“對不起，莊浩，我把你的畫框弄髒了……”
    莊浩看著被顏料浸染的玻璃，又看看她泛紅的眼眶，忽然笑了。他放下大橘，接過抹布：“笨蛋，這是你準備的驚喜吧？”
    蘇蝶的眼睛睜得圓圓的。雨水順著天窗流下，在玻璃罐上劃出銀線，二十三顆星星燈在顏料下忽明忽暗，像真的水母在發光。
    “你怎麽知道……”
    “因為這裏刻著我們的紀念日，”莊浩指著玻璃角落的日期，指尖觸到她刻歪的“2”，“還因為你上周偷偷去了玻璃工坊，口袋裏全是金粉。”
    蘇蝶的臉頰更紅了，低頭踢著地上的顏料桶。三隻貓圍過來，“誤診”用爪子扒拉藍布，露出裏麵星星燈的微光。莊浩蹲下來，替她擦掉鼻尖的金粉，雨水的涼意混著她皮膚的溫度。
    “其實我早就想做個玻璃罐，”他看著被顏料暈染的水母，“把我們走過的路都裝進去。”
    誤診期的ct單、燈塔的門票 stub、野炊時撿的貝殼、還有每次複查後蘇蝶偷偷藏起來的止痛藥包裝——這些被他收在鐵盒裏的碎片，此刻在玻璃罐的光影裏若隱若現。蘇蝶忽然想起確診那天，他在醫院樓梯間攥緊的ct單，紙角被捏得發皺。
    “我本來想畫發光的水母，”她聲音發顫，“這樣就算停電了，你也能看到……”
    “我看到了，”莊浩握住她的手，顏料在兩人指尖交纏，“你看，這顏料像不像燈塔下的海水？”
    雨水突然停了，一縷陽光穿過雲層，照在玻璃罐上。群青色的顏料被照透，金粉水母在光裏舒展觸須，二十三顆星星燈同時亮起，把儲藏室映成藍色的海底。蘇蝶看著玻璃罐裏自己和莊浩交握的手影，忽然笑了。
    “我們把它掛在水母牆旁邊吧，”莊浩站起來，擦掉玻璃上的顏料漬，“這樣貓們曬太陽時，就能看到星星了。”
    “嗯！”蘇蝶用力點頭，踮起腳尖想幫忙抬木框，卻被莊浩抱了起來。他的手臂穿過她膝彎，顏料蹭在他畫褲上，像潑開的銀河。三隻貓“喵喵”叫著跟在後麵，“誤診”跳上莊浩的肩膀，尾巴掃過玻璃罐上的星星燈。
    畫室的水母牆前，莊浩用麻繩掛起玻璃罐。陽光透過兩層玻璃，把發光的水母投在地板上，三隻貓圍著光斑打轉，煤球的爪子正好按在“誤診”的尾巴上。蘇蝶拿出杏仁餅分給它們，餅屑掉在玻璃罐的底座上，引來螞蟻排成發光的線。
    “對了，”莊浩忽然想起什麽，從畫案下摸出個鐵盒，“這個給你。”
    盒子裏是二十三顆用ct單折成的星星，每顆星上都寫著字：“第一次化療她偷偷哭”“燈塔下的吻”“野炊時她烤焦的雞翅”……最後一顆星星用誤診期的最後一張複查報告折成，上麵寫著“玻璃罐裏的二十三顆星”。
    “你什麽時候……”蘇蝶的聲音哽咽了。她想起每次化療後，莊浩都會躲進洗手間，出來時手裏攥著揉碎的紙巾。
    “從你第一次陪我複查開始，”莊浩把星星倒進玻璃罐，二十三顆紙星在水母光影裏旋轉，“本來想折到一百顆，但現在覺得，二十三顆就夠了。”
    夠裝滿這個被顏料染藍的春天，夠紀念他們從誤診陰影裏走出來的每一天，夠讓往後的每個雨天，都有星光可尋。
    玻璃罐在晚風中輕輕搖晃，星星燈映著窗外新抽的綠芽。蘇蝶靠在莊浩肩上，看“誤診”趴在玻璃罐上打盹，影子投在星星燈上，像給每顆星都戴上了貝殼項圈。
    “莊浩，”她忽然說，“你知道玻璃罐為什麽是球形的嗎？”
    “為什麽？”
    “因為球形沒有棱角，”蘇蝶看著罐裏旋轉的紙星，“這樣所有的傷口，都會被光磨圓。”
    莊浩低頭吻她，雨水的微涼混著杏仁餅的甜。玻璃罐裏的星星燈忽明忽暗，把兩人的影子投在水母牆上，像真的在深海裏擁抱。三隻貓擠在他們腳邊，煤球的爪子搭在莊浩畫褲的顏料上，大橘的尾巴卷著蘇蝶的鞋帶。
    窗外的梧桐抽出新葉，嫩芽上的雨珠折射出彩虹。莊浩看著玻璃罐裏的二十三顆星，想起確診那天蘇蝶在廚房掉的眼淚，想起化療期她偷偷藏在枕頭下的巧克力，忽然覺得，所謂的驚喜，從來不是精心策劃的儀式，而是有人把你以為的苦難，悄悄折成了發光的星，裝進球形的玻璃罐，告訴你：“你看，黑暗也能變成星星。”
    而那些曾以為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終究在時光的光照裏，在愛人的吻裏，在三隻貓的呼嚕聲裏，磨成了玻璃罐上溫柔的棱角，成為了他們生命裏，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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