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斷裂的傀儡絲,焱珠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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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活儀式持續了七天七夜。
鬼女裏陶的巢穴裏。
一個深藏在荒山廢棄礦洞深處的巨大石窟,彌漫著永不消散的瘴氣和屍臭。
石窟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用黑色石頭壘砌的池子,裏麵翻湧著粘稠、暗紅、不斷冒著氣泡的汙血。
這是裏陶力量的源泉,由無數枉死者的精血怨氣熬煉而成。
炎珠被剝去了所有屬於生者的衣物,赤裸地浸泡在這汙穢的血池中。
裏陶佝僂的身影在池邊忙碌,如同一個最專注也最邪惡的陶匠。
她將炎珠被烈火焚化後僅存的骨灰,與五種顏色各異、散發著不同邪氣的陶土。
有慘白的骨粉土、暗紅的血淤土、幽綠的墓苔土、漆黑的焦屍土、以及一種閃爍著點點磷光的無名土。
枯枝般的手仔細地混合著這些帶著腐屍味的泥土。
每一次攪拌,都伴隨著她口中念誦的、意義不明的古老咒語,嘶啞的聲音在石窟中激起陣陣陰冷的回響。
混合好的五色陶土,被裏陶用那雙枯爪,一點一點、一層一層地糊在炎珠浸泡在血池中的軀體上。
每糊上一層,她就用指甲在陶土上刻下扭曲的符文,然後咬破自己枯樹皮般的手指。
流出的並非鮮紅的血液,而是濃稠如瀝青、散發著刺鼻腥臭的黑血。
將黑血滴在符文之上,如同活物,迅速滲入陶土,發出“滋滋”的輕響,冒出縷縷青煙。
炎珠的軀體在血池中沉浮,五色陶土覆蓋其上,吸收著汙血和黑血的力量。
她的輪廓在緩慢地改變,變得更加修長、完美,皮膚下透出的不再是血肉的質感,而是溫潤致密的瓷光。
烏黑的長發在血水中如同水草般散開,顏色卻在悄然蛻變,逐漸染上一種流動的、如同上好鈞窯釉色般的火紅與深紫交織的華彩。
第七天。
當最後一片覆蓋在指尖的陶土凝固成型,呈現出天目曜變般深邃變幻的釉色光澤時,裏陶停下了動作。
她那雙渾濁的鬼眼死死盯著血池中這具堪稱藝術品的軀體,喉嚨裏發出滿足的、如同夜梟般的“咕咕”聲。
她蹣跚地走到角落,從一個散發著濃重黴味的破舊木箱裏,扯出一塊早已看不出原色、布滿黴斑和可疑褐色汙漬的繈褓布。
她費力地將炎珠從血池中拖拽出來。
新生的軀體冰冷而沉重,帶著陶瓷的質感。
裏陶用那塊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繈褓布,胡亂地裹住這具完美的容器,動作粗魯如同包裹一件貨物。
“從今往後,”她枯澀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幹裂的嘴唇幾乎貼在炎珠冰冷的、釉光流轉的耳廓上,“你叫焱珠。”
這個名字,是她賦予這件新“作品”的烙印。
新生的焱珠,在繈褓布令人窒息的黴味和屍臭中,猛地睜開了雙眼。
沒有初生的懵懂,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空洞。
她的瞳孔依舊是琥珀色,卻失去了所有屬於人類的光澤和溫度,如同兩顆鑲嵌在完美瓷器上的冰冷琉璃珠。
她火紅的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和脖頸,流淌著釉彩般變幻的光澤。
胸口心髒的位置,覆蓋著細膩的瓷肌,皮膚下清晰地浮現出瑰麗而詭異的窯變紋路,如同活物的血管般,隨著某種非生命的韻律,極其微弱地明滅著幽光。
她感受不到心跳,感受不到呼吸,隻有一種沉重的、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束縛感。
裏陶似乎對她的“蘇醒”毫不在意。
她枯爪一揚,一件揉得皺巴巴、沾滿深褐色幹涸血跡的唐衣被扔了過來,粗糙的布料砸在焱珠新生的、泛著珍珠釉光的肌膚上。
衣擺邊緣,還粘著幾片細小的、灰白色的碎骨渣。
“乖女兒,”裏陶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慈愛”,渾濁的綠眼盯著炎珠空洞的眸子,“睡夠了?該給母親燒製新傀儡了。”
她枯瘦的手指指向石窟角落堆積如山的森森白骨,有人類的,也有巨大野獸的,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慘白的光。
“骨頭,要淘洗幹淨,磨得細細的……火候,要恰到好處……燒出來的骨瓷,才夠結實,夠聽話……”
她喋喋不休地吩咐著,仿佛在教導一個剛入門的學徒,而不是命令一個剛剛從死亡深淵被強行拉回的“女兒”。
焱珠僵硬地、如同提線木偶般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同樣覆蓋著細膩瓷釉、指甲如同天目曜變般深邃的手。
指尖傳來白骨冰冷的觸感。
沒有抗拒,沒有疑問,隻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以及靈魂深處被強行縫合後殘留的、無法言說的空洞和冰冷。
她默默地撿起那件染血的唐衣,動作機械地套在自己新生的軀體上。
布料摩擦著光滑冰冷的瓷肌,帶來一種怪異的觸感。
然後,她走向那堆白骨,開始了她作為“焱珠”的第一個任務。
……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月,也許是幾年。
時間在裏陶這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巢穴裏,失去了流動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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焱珠捧著一大筐剛剛從血池裏撈出來、還滴淌著汙穢血水的森森白骨,走向石窟外不遠處的一條渾濁小河。
河水帶著山間特有的涼意,衝刷著河床裏灰黑色的卵石。
天空是鉛灰色的,低垂的雲層壓得人喘不過氣,一如她空洞的胸腔。
她蹲在河邊,將筐裏的白骨倒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瞬間被染成淡淡的粉紅色。
她伸出那雙覆蓋著細膩瓷釉的手,開始機械地搓洗、揉捏著這些屬於不同生命的殘骸。
指骨、肋骨、碎裂的顱骨……在她手中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她的動作精準而高效,剔去殘留的筋膜,磨平尖銳的棱角,如同處理最普通的陶土。
琥珀色的琉璃眼珠裏,映著渾濁的河水和慘白的骨頭,沒有任何波瀾。
裏陶的命令就是她存在的唯一意義,燒製傀儡,供母親驅使。
至於這些骨頭從何而來,她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
那會觸及她靈魂深處某個被強行縫合、卻依舊隱隱作痛的傷口。
河水冰冷刺骨,卻無法讓她新生的陶瓷之軀感到絲毫寒意。
隻有一種沉重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麻木和空洞。
就在這時,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氣息,如同最粘稠的毒瘴,毫無征兆地從她身後的山林中彌漫開來。
鉛灰色的天空似乎更加陰沉了,連河水的流動聲都仿佛被這無形的壓力所凍結。
鳥鳴蟲嘶瞬間死寂。
焱珠搓洗骨頭的動作猛地一僵。
並非恐懼,而是一種被強大掠食者鎖定的、源自本能的僵直。
她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頭。
暗紅色的瘴氣如同活物般翻湧著,從林間的陰影裏流淌而出,所過之處,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發黑、凋零。
一個身影從這致命的瘴氣中心緩緩步出。
他披著一件華貴得不合時宜的純白狒狒裘,皮毛光潔如雪,與周圍汙穢的環境形成刺目的對比。
兜帽的陰影深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線條優美卻異常冰冷的下頜。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當他的目光落在焱珠身上時,兜帽的陰影下,兩點熔金般的瞳孔驟然亮起,冰冷、銳利、帶著洞穿一切虛妄的穿透力,如同盯上獵物的毒蛇。
奈落。
他就那樣隨意地站在翻湧的暗紅瘴氣中,姿態優雅從容,仿佛踏足的不是汙穢的河灘,而是王侯的殿堂。
他並未看向遠處石窟洞口若隱若現、正佝僂著身體在一個巨大陶罐旁熬煮著粘稠屍油的裏陶。
那雙熔金的妖瞳,自始至終隻鎖定在河邊那個蹲著的、有著火紅釉彩長發和冰冷瓷肌的身影上。
冷硬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玩味和審視。
“真是……”他開口了,聲音低沉悅耳,如同上好的絲綢滑過冰冷的玉石,卻蘊含著一種能凍結靈魂的寒意,“暴殄天物。”
隨著他話音落下,他那隻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極其隨意地抬了起來。
修長的手指在空氣中輕輕一撚,仿佛拈起了一根無形的絲線。
“嗡……”
一聲極其細微、卻如同鋼針般刺入焱珠靈魂深處的震顫,猛地從她後頸傳來!
那根深埋在她陶瓷頸椎骨縫之中、連接著她與裏陶之間主仆契約的傀儡線,被一股強大而陰冷的力量精準地勾動了!
無形的絲線瞬間繃緊,勒入她冰冷的瓷骨,帶來一種靈魂被強行撕扯的劇痛!
焱珠的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一顫,手中的一塊被河水衝刷得異常光滑的腿骨“啪嗒”一聲掉落在水中,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
她被迫仰起頭,琥珀色的琉璃眼珠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奈落的身影。
雪白的狒狒裘,熔金的妖瞳,唇邊若有若無的、仿佛掌控一切的冰冷笑意。
擁有這樣倨傲的氣勢的男人,竟然長著一張溫潤如玉的臉。
奈落向前邁了一步,暗紅的瘴氣在他腳下溫順地分開。
他無視焱珠眼中驟然凝聚的冰冷和抗拒,那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竟極其自然地伸向她的頸側。
冰冷的指尖,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輕輕拂過她鎖骨上方那片光滑細膩、流轉著珍珠般釉光的肌膚。
“多麽完美的造物……”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詠歎般的虛假讚歎。
熔金的妖瞳近距離地審視著她,仿佛在欣賞一件稀世的瓷器珍品,
“凝聚了死亡的精粹,又煥發著超越生命的光澤……卻被用來淘洗這些肮髒的骨頭,燒製那些粗鄙的傀儡?”
他的目光終於微微偏移,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掃了一眼遠處石窟洞口那個佝僂、腐朽的身影。
裏陶似乎也察覺到了這恐怖的不速之客,停下了熬煮屍油的動作,渾濁的綠眼警惕而怨毒地望向這邊,喉嚨裏發出威脅般的低吼。
奈落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焱珠那張毫無表情、如同精瓷塑成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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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惡魔般的誘惑,清晰地送入焱珠的耳中,直接敲打在她那被傀儡線束縛的靈魂之上:
“要不要……”他熔金的瞳孔深處,似乎有暗流洶湧,“換個真正懂你的‘母親’?”
“真正懂你”四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炎珠那一片死寂的意識之海!
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沉寂了不知多久的狂暴情緒,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在她冰冷的陶瓷軀殼深處轟然炸開!
那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比京都窯爐中最熾烈的火焰還要灼熱、還要狂暴的——恨意!
對死亡的恨。
對束縛的恨。
對裏陶的恨。
對眼前這個用言語挑動她靈魂傷口的惡魔的恨!
這恨意瞬間衝垮了裏陶傀儡線帶來的強製束縛,衝垮了新生後一直籠罩著她的麻木與空洞!
“哢嚓!”
一聲清脆刺耳的碎裂聲驟然響起!
焱珠一直緊握在左手掌心、剛剛淘洗幹淨的一塊極其堅硬、被她下意識揉捏成圓球狀的骨瓷,在這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狂暴力量衝擊下,毫無征兆地爆裂開來!
無數鋒利的、邊緣閃爍著森白寒光的骨瓷碎片,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猛地向近在咫尺的奈落激射而去!
奈落似乎也未曾料到這具看似完美的“瓷器”內裏竟蘊含著如此狂暴的反抗意誌。
他熔金的瞳孔驟然收縮!
但那些碎片的速度太快,距離太近!
“嗤!嗤嗤!”
幾片最鋒利的骨瓷碎片,如同最精準的飛刀,瞬間劃破了他那線條優美的臉頰!
暗紅色的、帶著濃鬱妖氣的血液,立刻從狹長的傷口中沁了出來。
誰知,更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細小的傷口並未像常人那樣流血不止,反而如同擁有生命般,傷口邊緣的皮肉開始詭異地蠕動、增生!
粉紅色的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傷口中鑽出,瘋狂地扭動、交織、融合……
不過眨眼之間,那幾道被骨瓷劃破的傷痕便已消失無蹤,隻在奈落蒼白的臉頰上,留下幾道極其細微、幾乎看不見的淡粉色新肉痕跡。
那些蠕動的肉芽,在傷口愈合的最後一瞬,似乎組成了一個極其短暫、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笑臉圖案,隨即隱沒在光滑的皮膚之下。
奈落靜靜地站在那裏,兜帽的陰影下,熔金的妖瞳重新亮起,裏麵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興味,如同發現了新玩具的孩童。
他伸出舌尖,極其緩慢地舔過剛剛愈合的唇角,那裏還殘留著一絲他自己的妖血氣息。
焱珠僵硬地站在原地,保持著骨瓷爆裂時的姿勢。
冰冷的河水漫過她的腳踝。
她微微睜大了那雙琥珀色的琉璃眼珠,瞳孔深處,清晰地映出了奈落此刻的樣子。
溫潤如玉的男人唇角殘留的、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骨髓都凍結的詭異笑意。
在奈落那雙熔金般冰冷妖異的瞳孔深處,焱珠也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不再是空洞的瓷偶。
倒影中的她,火紅的釉彩長發無風自動,如同燃燒的火焰。
空洞的琥珀色眼瞳深處,此刻正翻湧著一種足以焚毀世間萬物的、比熔岩更粘稠、比窯火更熾烈的——滔天恨意!
這恨意,如此熟悉,如此刺眼。
就在這一刹那,焱珠突然徹底明白了。
明白了三百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阿劫死死盯著她時,那張扭曲的臉上所充斥的、讓她最終墜入死亡深淵的情緒是什麽。
是恨。
一種被絕望和嫉妒徹底扭曲、足以吞噬一切的瘋狂恨意。
而此刻,這同樣的恨意,正如同最熾烈的毒火,在她這具由死亡和汙穢重塑的陶瓷軀殼裏,熊熊燃燒,永世不熄。
她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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