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殿深處，空氣沉得像凝固的水銀。
    神無慵懶地斜倚在紫色晶柱的冷光裏，指尖繞著一縷墨色發梢，瑩白無瑕的臉頰微側，唇角勾著幾不可察的玩味。
    不遠處，神樂像隻被關久了的跳蚤，煩躁地用足尖點著黑曜石地麵，發出細微的噠噠聲。
    “喂，鏡子，”神樂壓低聲音，往神無這邊挪了兩步，眼神賊亮地瞟向內殿深處那麵流淌著柔和結界的晶簇暗簾，“你說，那裏麵到底藏著個什麽‘活寶’？能讓那位……”
    她誇張地做了個口型，“五十年不開葷、骨頭縫裏都冒寒氣的石頭精——突然就轉了性？捧在手心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膩歪得渾身冒粉紅泡泡？”
    神無抬起一根瑩潤如玉的手指，慢悠悠拂過自己光滑的下頜，眼底碎冰般的淺紫色瀲灩一閃而逝。
    “‘粉紅泡泡’？”她聲音像最上等的冰絲綢緞滑過空氣，帶著一絲懶洋洋的嘲意，“用詞夠新潮。可惜，我看不清。”
    她懷中的圓鏡輕輕一轉，鏡麵幽光浮動，映出結界後模糊的剪影。
    奈落執著一支霜白的小花，正耐心地將花瓣形狀展露給臂彎中依偎的身影，垂落的側顏弧度完美無瑕，那份專注如同在鑒定失落的絕世珍寶。
    神樂看得眼珠子都鼓出來了：“不吧！他居然在教她認花花草草？！”
    她像見了鬼，“這場景放在他身上，比奈落城塌了還驚悚！你說他圖啥？總不會是突然想體驗養女兒吧？那女人該不會真是他……”
    她做了個極其古怪的手勢，暗示某種不倫的秘辛。
    那家夥消失了五十年，又“生”出一個女兒來，也不算奇怪。
    神無輕嗤一聲，懷中的鏡子微妙地偏移了幾分角度。
    “那家夥的興趣點無法分析。”她頓了頓，眼睫微垂，遮掩住那抹看透一切的、冰錐般的笑意，“不過，看久了，倒有點像……”
    “像什麽？”神樂屏息以待。
    神無拖長了調子，如同品鑒上好的毒酒，“……他給自己打造了一件最稱心的活體人偶。溫順，幹淨，從頭到腳隻刻著他一個人的印記。”
    她的言語裏淬著細密的冰針，“連靈魂……都被洗得幹幹淨淨，成了專供他投射那病態收藏欲的空白畫布。”
    神樂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上來，搓了搓胳膊：“活體人偶？空白畫布？”
    她咂咂嘴，現代人獵奇的雷達瘋狂轉動，“靠，這設定……帶感啊！霸道變態boss囚寵失憶小嬌妻？強取豪奪變養娃日常？”
    她突然湊近神無，擠眉弄眼，“小鏡子，你‘看’得最清，裏頭那位……臉蛋咋樣？身材如何？是不是美得驚天動地？”
    美？
    確實美。
    神無那雙洞悉萬物的眼瞳微微眯起，唇角那點隱秘的笑紋又深了一分。
    她懷中的鏡子無聲流轉，清晰地映出了奈落臂彎中那個身影的正臉——灰紫色的眼瞳像空山穀底初化的雪水，倒映著奈落的臉，卻空洞得能照見萬古的孤寂。
    鏡中的女子有著奪目的美貌，就是那具軀體，畢竟是初生的瓷胎，即使以奈落的血肉為媒介，也還是脆弱空茫。
    這軀體，那女子並不適應。
    神無的嗓音輕飄飄的，卻如冰針精準刺入骨髓：“美？嗬，不過一張被強行擦去所有過往的……‘白紙’罷了。倒是那印在這紙上的男人……笑得格外‘溫柔’呢。”
    她特意加重了“溫柔”二字，話語裏的寒意足以凍結沸水。
    “白紙……”神樂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那股子按捺不住的、屬於現代都市靈魂的窺私欲瞬間被點燃。
    “好奇死了！這尼瑪比追劇上頭！小鏡子，掩護我！”
    根本沒給神無回答的機會，神樂足尖一點，身體如同一道貼地的黑色疾風，悄無聲息地掠向晶簇暗簾邊緣最近的一根扭曲巨柱！
    “嘖，”神無懶懶起身，神色晦暗，看來那家夥這五十年是過得太快活了，怕不是忘了奈落的秉性？
    這邊的神樂倒是一點危機感也沒有，妖豔的臉上掛著怎麽也克製不住的笑容，她要看看藏在奈落金屋裏的嬌嬌到底是什麽人。
    五十年了，她的妖術也長進了不少。
    移動間，她整個身體在晶柱冰冷光滑的表麵融為一片深色的、移動的剪影。
    指尖距離那片不斷波動、如同水紋的暗簾隻有半尺之遙！
    隻需一瞬！
    就能窺見那個讓惡魔都低頭的“活寶”到底什麽模樣！
    就在神樂凝聚全部心神、指尖即將觸碰結界的刹那——
    轟！
    一聲輕微得如同針尖墜地的顫鳴！
    神無懷中的鏡麵，極其微妙地朝著神樂躲藏位置所在的晶柱頂端，反射了一縷上方結界核心滴落下來的、極其耀眼的幽紫色“星屑”流光！
    那束細小的光芒如同精準製導的探照燈，無聲無息，卻無比紮眼地釘在神樂緊貼著晶柱的、暴露在光路邊緣的半邊臉頰和微微探出的指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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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瞬間將她自以為完美的潛伏暴露在無形的聚光燈下！
    靠！
    玩她呢！
    神樂渾身汗毛直豎！
    心髒幾乎在胸腔裏炸開！
    她猛地想縮回手。
    晚了！
    唰！
    內殿深處，那片原本如同水波蕩漾的晶簇暗簾——驟然凝固！
    它瞬間被抽幹了所有“柔性”，化作一麵漆黑、光滑、折射不出任何光線的、絕對隔絕的深淵之鏡！
    同時！
    神樂身邊那塊巨大的紫色晶柱毫無征兆地動了！
    就像被無形的巨錘轟然砸裂！
    不是崩解，而是朝著緊貼其上的神樂猛力、無聲地扭曲、擠壓！
    如同深淵巨獸冰冷無情的肋骨陡然向內收攏！
    “呃啊！”神樂連驚叫都被堵死！
    隻覺得一股能碾碎金石的巨力從冰冷晶柱上猛然撞來！像是被萬噸冰川狠狠拍在背上！
    劇痛瞬間炸開！
    五髒六腑被瘋狂擠壓！
    眼前天旋地轉！
    身體被那股恐怖的力量狠狠掀飛！
    冷汗浸濕了額角的發，神樂升在半空，一股更為冰冷的、帶著絕對桎梏氣息的力量如同無數根無形的冰錐，精準貫穿了她四肢百骸的妖力節點！
    噗！
    喉頭腥甜上湧！
    一口滾燙的鮮血淩空噴出！
    血點濺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麵上，如同綻開的毒花！
    砰——！！
    她大概是要死在這兒了。
    身體狼狽不堪地砸落在冰冷光滑的石麵，滑出老遠，撞在另一根晶柱底座才停下。
    全身骨頭都在呻吟，劇痛和那被強行鎖死妖力運轉的冰冷窒息感讓她蜷縮在地，劇烈地嗆咳著，連痛呼都發不出。
    空氣凝固如鉛。
    連那些飄落的幽紫星屑都懸停在了半空。
    暗簾如同深淵之鏡的那一麵無聲褪去，重新流淌起柔和的水紋。
    室內，奈落已經不再捧著那朵霜白的花。
    他依舊維持著方才的姿態，隻不過懷中的人正微微蹙著眉，好奇地看著自己沾了點花粉、微微發癢的手指尖。
    奈落正執起一塊素淨的、浸潤著某種藥泉的溫熱軟帕。
    他動作優雅從容，側對著殿門方向，正欲細細擦拭她的指尖。
    他甚至似乎沒有聽見那聲重物落地的悶響，也未曾看見神樂狼狽倒地的慘狀。
    他所有的心神，眼裏所有的光澤，都沉溺在如何為懷中人拭去那丁點微末不適這件事上。
    溫熱的帕巾懸在她微癢的指尖上方，細膩的織物紋理清晰可見，他動作溫柔。
    鏡閣的神無依舊抱著她的鏡子，端立在原處。
    她懷裏的鏡麵平穩如初，隻倒映著穹頂幽紫的光暈。
    她垂著眼簾，瑩白的指尖優雅地理了理鬢邊絲毫未亂的碎發。
    剛才那束精準暴露神樂的光，不過是結界核心一次最尋常的光影波動。
    鏡中，神樂正捂著心口痛苦的嗆咳。
    小傻子。
    神無唇邊那抹看透一切、近乎嘲諷的冰冷笑意更深，她欣賞著被蛛網捕獲的飛蟲最後的徒勞掙紮。
    且等著看瘋子是如何發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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