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認得李兆廷，知曉他是月亮山苗寨乘龍快婿，慌忙低下頭去。
    幸好，李兆廷並未關注阿紫，隻是觀看秦家寨的建築布局，秦浩對於文墨不甚精通，建築充滿粗獷意味。
    但是，目之所及，耳之所聞，總有些小巧思，讓人眼前一亮，某些獨特的家居擺設，頗有幾分先秦遺風。
    李兆廷看到一段篆字。
    “秦寨主，那是什麽文字？”
    李兆廷指了指一根梁柱，梁柱上麵繪製著三足金烏，有二十幾個七拐八拐的鬼畫符，一看就是楚國文字。
    戰國七雄的楚國。
    李兆廷認出這是《九歌》。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撫餘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
    這是稱讚“東君”的詩詞。
    在楚國神話中，東君是太陽神，後來衍化出三足金烏的形象，李兆廷能認出這些文字，秦浩可就未必了。
    秦浩確實不認識。
    通過木婉清就能看出，秦家在文化教育方麵，僅限看懂武功秘籍。
    秦浩揉揉後腦勺，苦笑道：“這是先祖留下的梁柱，老夫睜眼瞎，聽說探花郎才華絕世，天下第三，請探花郎翻譯一二，讓老朽心裏有個譜兒！”
    李尋歡微微一笑，看了幾眼，他不認識古楚國文字，但根據圖畫，以及分隔符推斷出這是《九歌·東君》，字數剛好對應，不急不緩給出解釋。
    “秦寨主，這是楚國三閭大夫屈原的名篇，用於讚頌‘太陽神’。”
    “太陽神？”
    “這四句詩翻譯過來就是：
    溫煦明亮的光輝將出東方；
    照著我的欄杆和神木扶桑；
    輕輕扶著我的馬安詳行走；
    從皎皎月夜直到天色明亮；
    根據詩句推斷，這種梁柱應該有六根才對，每根梁柱雕刻四句詩。
    先秦古董，價值連城啊！”
    李尋歡對書法、壁畫、雕刻，頗有幾分研究，對先秦石刻非常喜歡，秦浩聞弦歌而知雅意，大笑道：“既然探花郎喜歡，這根柱子送給探花郎！”
    李尋歡婉拒：“這是秦家先祖留下的寶物，在下不敢奪人所好！隻求寨主讓我拓印字帖，那就心滿意足！”
    秦浩大方的擺了擺手：“我記得漢人說過，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這些亂七八糟的鬼畫符、三足鳥，我一個也不認得，留給我是糟蹋寶物！”
    李兆廷附和道：“李探花，既然秦寨主有心增寶，直接收下就是，如果你執意拒絕，是壞了苗疆的規矩。”
    頓了頓，李兆廷說道：“還有沒有類似的柱子？我去挑幾根！回頭讓川蜀鹽幫送鹽時，分給您五車鹽巴！”
    聽到這話，秦浩眉開眼笑。
    先祖留下的古董再怎麽值錢，也不如五車白花花的食鹽，在苗疆，食鹽等同貨幣，比銅錢、銀錠更值錢。
    苗疆大部分部落用不著銅板。
    他們崇尚以物易物。
    在以物易物的交易中，鹽巴是最堅挺的硬通貨，還有棉布、鐵器、絲綢、茶葉、瓷器、皮毛、白糖、糧油，來幾個挑貨郎，比什麽寶貝都值錢。
    秦家寨、月亮山這種大寨，連密宗喇嘛都敢搶，唯獨不敢搶貨郎。
    貨郎有自己的圈子。
    搶了一次，下次就沒人來了。
    沒有貨郎挑擔賣貨，山寨的老人孩子吃什麽、喝什麽、用什麽？竭澤而漁的買賣，被各家大寨明令禁止。
    秦浩大方的帶著李兆廷和李尋歡在秦家寨轉悠，任憑兩人左看右看，就連秦家寶庫，都裏裏外外翻一遍。
    絲毫不擔心兩人繪製山寨地圖！
    因為沒必要。
    李兆廷的武功，秦浩早有耳聞。
    一個人就能屠了秦家寨。
    沒必要搞亂七八糟的算計。
    根據段正淳、秦紅棉的說法，秦家寨創立時間不是很久，但寨內古董比月亮山還多，尤其是先秦古董，除了雕刻九歌的柱子，還有龜甲和竹簡。
    “哇！正版九歌，價值連城！送去翰林院，能讓那些大儒打起來！”
    李兆廷這話絕非誇張。
    校勘注釋古籍是從古至今，曆代大儒的傳統項目，如果某人注釋的經史子集得到認可，有可能位列文廟。
    文廟選拔標準，既不是文采風流的文學家，也不是名垂史冊的政治家，而是以詮釋經史子集為主，如果文采風流能入文廟，李白至少是個十哲。
    詩歌傳承過程中，由於各種不為人知的意外，很多文字出現誤差。
    舉個例子，李白的《將進酒》
    其實《將進酒》有很多版本，課本版本與古籍版本並不相同，還有人說詩詞原名《惜罇空》，校對詩詞是翰林院的任務，按照正常的官職任命，李尋歡應該去翰林院，校對古籍詩詞。
    秦家寨這些梁柱都是先秦古董，雕刻詩詞是最初版本的《九歌》。
    除了《東君》，還有《湘君》《大司命》《少司命》《湘夫人》。
    可惜，隻找到五篇完整詩詞。
    九歌共有十一篇。
    餘下六篇古籍怕是湮滅於曆史。
    李尋歡欣喜的收下碑文石刻，準備送給自家老爹，讓老李探花揚名，李兆廷忽然感覺到一陣窺探，抬眼看去，二寨主秦仲不知何時走來，秦仲臉上有很深的黑眼圈，至少熬夜半個月。
    李兆廷打聽過。
    秦浩和秦仲是嫡親兄弟，秦浩負責管理內務，秦仲負責對外征伐。
    從眉眼分析，秦浩比較柔和，秦仲比較冷肅，有不怒自威的威嚴，乍一看正氣凜然，是頂天立地的俠客，細一看陰險狠辣，是狡猾多智的魔頭，細細分析氣質，既是俠客，也是魔頭。
    氣質與李兆廷有幾分相似。
    俠客、魔頭並非絕對對立。
    至少，從江湖口碑而言，李兆廷既是劍俠，也是魔頭，有關李兆廷的陰謀論層出不窮，最離譜的陰謀論，把市井傳聞的狸貓換太子扣向李兆廷，表示李兆廷是青龍會大龍頭、幕後黑手，一直圖謀奪取皇位，策劃刺王殺駕。
    楚留香、陸小鳳等人，是李兆廷培養的爪牙，一旦抓住機會，就會派遣兩人刺殺皇帝，然後再公布身份。
    傳聞說的有鼻子有眼。
    不知多少人暗中推波助瀾。
    比如某幾個圖謀不軌的王爺。
    “這位莫非是秦二爺？久聞秦二爺是秦家頂梁柱，久仰二爺大名！”
    “侯爺客氣，秦二爺的名號，老夫怎麽擔得起？江湖中誰不知道，天下隻有一個秦二爺，就是大唐門神。”
    “姓秦的，排第二，為何不能被稱為秦二爺？秦瓊沒這麽小氣，山西關家的關玉門，對外還自稱關二呢！”
    “我可沒有這個膽子。”
    秦仲憨憨的笑了笑。
    秦浩快速過來打圓場。
    逛了幾圈，秦浩大擺宴席，讓幾十個苗女獻舞，緊緊盯著兩人，但凡兩人稍有意動，立刻把美人送過去。
    木婉清無聊的戳著筷子，略帶不滿的看著李兆廷：“喂！聽說你是段譽的結義二哥，段譽怎麽不來看我？”
    李兆廷微笑道：“三弟是太子，公務繁忙，大理最近幾月多有事端，三弟忙著安撫百姓，累瘦了七八斤。”
    木婉清怒道：“都怪權力幫！閑著沒事來大理做什麽！活膩歪了，去武當挑戰張三豐！偏要來大理搞事！”
    秦浩訓斥道：“婉清，不要鬧，當初那些事都是誤會，段譽是你哥哥，不要惦記了，不如多看看眼前人。”
    木婉清嘟起嘴巴：“他們兩個，一個笑麵虎，一個家中妻妾成群，我嫁到他們兩家，連小老婆都沒得做，侍妾都算不上，得和丫鬟擠一條板凳！”
    李兆廷：你可能不知道！我連與丫鬟同桌的資格都沒有，家裏吃飯，都是坐小孩那桌，丫鬟全都不理我！
    江玉燕略有些尷尬，心說這位木姑娘說的真對，在李家，你可以得罪某幾位夫人，得罪丫鬟，萬萬不行。
    轉念一想，江玉燕有些驚訝。
    既能免疫李尋歡的魅力，還能對李兆廷不屑一顧，木婉清的氣魄膽識以及與出身完全不符合的雍容華貴，若是嫁入皇室，怎麽著也該是個貴妃。
    木婉清冷笑：“你們兩個，是不是覺得受到打擊？你們的容貌很俊俏，武功很高明，姑奶奶偏偏不喜歡！”
    李尋歡趕忙說道：“木姑娘，在下早已娶妻，感情之事，強求不得，對於木姑娘，在下絕無一絲半點……”
    木婉清譏諷道：“裝什麽裝？別人看到你的俊俏容貌就撲上去，你嘴上說著麻煩，心裏頭難道沒點得意？
    如果姑娘們不去看你，全都看向別的男人，你會不會有幾分失落？
    人之常情，何必遮遮掩掩！
    酸腐秀才，最是矯情！”
    木婉清的白眼險些飛到天上。
    李尋歡連連苦笑，不敢多言。
    李兆廷：木婉清這是換號了？
    秦浩端起酒杯：“侯爺，探花，我家孫女自幼在山野長大，被慣壞了，說話不過腦子，請兩位不要計較。”
    李兆廷給王語嫣使個眼色。
    王語嫣溫柔一笑：“秦寨主，我和婉清是同父異母的姐妹，按輩分，婉清是我家相公的小姨子，都是一家人，怎會計較這些小事？婉清主動幫咱們活躍酒席氣氛，免得大家虛與委蛇。”
    木婉清道：“說的沒錯！都是自家人吃飯，用不著搞言語試探，有什麽話直接說，遮遮掩掩，讓人厭煩！”
    李兆廷道：“秦寨主，我有幾件事想要問你，咱們等會兒去書房！”
    “呃……秦家寨沒有書房！”
    “去你的臥室！”
    李兆廷滿臉黑線。
    吃過酒席，眾人各自退去。
    王語嫣去繪製刀譜。
    李尋歡和秦仲在秦家寨閑逛。
    木婉清一溜煙消失。
    李兆廷和秦浩去商談隱秘。
    “秦寨主，咱們開門見山，我隻想谘詢一件事，數十年前，騰衝有兩個玉石商人進行賭局，比鬥三局，參與賭局的年輕人三局全勝，您記得嗎？”
    “騰衝，賭石，略有記憶。”
    “我想知道他們的容貌。”
    李兆廷取出筆墨紙硯：“您把他們的眉眼描述出來，我會根據他們的眉眼特征繪製圖畫，直到完全相似。”
    秦寨主閉上眼睛，默默回想，他的文化水平非常有限，僅限於計算賬簿和看懂武功秘籍，形容眉眼的詞匯，隻有大小曲直，李兆廷對此最是滿意，如果秦浩文化水平比較高，會在描述五官過程中，添加一些文學性的修改。
    “劍眉星目，英姿勃勃”和“眼睛再大一點，鼻子再挺一點”，肯定是後者更方便作畫，李兆廷很有耐心，一幅幅繪製，過了約莫一個時辰，畫了二三十幅肖像，繪製出了陰山天尊。
    年輕時的陰山天尊。
    那個時候，陰山天尊的武功到了走火入魔邊緣，隱姓埋名，躲避災禍，化名唐玉仁，去爭奪“翡翠王”。
    接下來是“魔中之魔”。
    時隔數十年，秦浩對魔中之魔的容貌記憶不多，越回憶越是模糊。
    隱隱約約覺得……覺得……
    秦浩麵露驚恐之色，冷汗直流，手腳顫抖，不敢繼續回憶，看著秦浩憋成醬茄子的臉，李兆廷長歎口氣。
    “嗖！嗖！”
    李兆廷在秦浩身上點了兩指，用一陽指為他推宮活血，舒緩情緒。
    能被易繼風稱為魔中之魔、原始天魔的老魔頭，豈能隨意展露容貌？在當事人的陽神中，留下特殊禁錮。
    強行解開封印，秦浩必死無疑。
    到那時，李兆廷渾身是嘴，也洗不清身上嫌疑，看著半幅畫作，李兆廷心有所感，物極必反，否極泰來。
    既是魔中之魔，也是俠中之俠。
    想到此處，李兆廷運轉心法，用剛剛學會的“翻天三十六路奇”，壓製躁動的念頭，氣血緩緩恢複正常。
    神遊物外奇無邊！
    類似元神出竅的技法，從另一個角度觀察世界，身體毫無防備，就算幼童持刀靠近，也能輕鬆刺穿心髒。
    這會讓身體處於極端放鬆，好似冬眠的狀態，能快速調整氣血，氣血變化隻在一瞬之間，李兆廷打個響指，把所有圖畫震碎，結束了這場對話。
    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做。
    武功到了某種程度，如果有人想要算計他，會下意識感覺到威脅。
    至少不能在秦家寨做這種事。
    免得引發赤地千裏的激戰。
    此後兩日，李兆廷在秦家寨附近遊山玩水，與秦浩商談商貿合作。
    三天後，李兆廷等人離去。
    秦浩稍稍鬆了口氣。
    正想找個地方放鬆身心，秦仲不知何時走來，笑道：“大哥，李兆廷找你商談什麽事？連我都不能知道？”
    秦浩歎道：“神話故事！”
    “什麽神話故事？”
    “大理長春穀的長生之謎，李兆廷知道長春穀是九連環結構，每處山穀蘊養一枚玉胚，問我有沒有線索。
    李兆廷身居高位，妻妾成群，肯定想長期享福，在窺探長生之術。
    無上天劍終歸不是神聖仙佛。
    有些事情，強求不得！”
    秦浩搖頭晃腦的表示惋惜。
    秦仲閉目沉思，問道：“大哥，這件事不要說出去，李兆廷性格陰狠，咱們壞他名聲，他肯定會來報複。”
    秦浩笑道：“二弟放心，我剛剛與李兆廷達成合作，在川蜀鹽幫把鹽巴送過來之前，我一個字也不會說。”
    “這就對了！大哥！”
    秦仲悄無聲息的離開。
    秦浩長歎口氣，全身沾滿汗水。
    秦仲站在牆頭，看著遠方浩浩蕩蕩離開的使團衛隊，臉上滿是疲憊感，好似有幾十年、幾百年沒睡過覺。
    ……
    “布衣，你對我說實話，你來秦家寨做什麽？我能感覺到你的緊張，秦家寨的高手，能讓你感覺到威脅？”
    李尋歡手持飛刀，雕刻玉像，回想秦家寨的人物，快速想到目標。
    秦家寨二當家，秦仲。
    李兆廷傳音入密：“有些事情，我不能說的太多，會被人察覺到，我隻能告訴你，我在找遠古魔教的源頭，找魔中之魔，原始天魔，萬魔源流。”
    “這個魔頭在秦家寨？”
    李尋歡同樣以傳音入密回複。
    李兆廷微不可查的點點頭，把陰山天尊的故事，詳細講述了一遍。
    李尋歡眉頭緊鎖：“布衣，不要自己嚇唬自己，事情沒到那種地步，天塌不下來，就算天崩地裂，也是一仙二佛先頂上去，你何必要自尋煩惱？”
    “因為你也在自尋煩惱，從聽到這些故事開始，你能完全放下嗎？”
    “不能！”
    “我也不能！”
    “你想怎麽做？”
    “去慈航靜齋找言靜庵，有關魔門傳承的事，慈航靜齋最有發言權，或者去青城山，我娘或許與此有關。”
    “你為何不懷疑你爹？”
    “不用懷疑，直接確定！”
    “你們不愧是親生父子。”
    “那是肯定的！”
    李兆廷得意的挑挑眉毛。
    ……
    大龍頭沒能找到玉胚。
    但是，他找到了唐十五。
    唐冰冰一路潛逃到大理，找到當初建造的安全屋，大龍頭順藤摸瓜，順著唐冰冰的蹤跡，找到了唐十五。
    看著身負重傷的唐十五，灰頭土臉的唐冰冰，大龍頭遞出麵具：“你們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麽做龍頭，要麽被我亂劍分屍，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唐十五問道：“幾月龍頭？”
    大龍頭道：“五月、七月、十一月和十二月出現空缺，我想請你們兩個擔任十一月和十二月龍頭，如何？”
    唐十五苦笑：“我有選擇嗎？”
    唐冰冰道：“如果我沒記錯，七月龍頭負責策劃，我要做七月龍頭，我出謀劃策的能力，不會讓你失望！”
    大龍頭道：“證明給我看！”
    唐冰冰伸出三根手指：“你給我提供三個助手，給我確定個目標，我在一個月內，讓這家勢力分崩離析！”
    “有誌氣，我喜歡！”
    大龍頭目露欣賞之色。
    青龍會十二龍頭各司其職。
    五月龍頭負責刑罰，本是朝廷神捕朱俠武擔任，朱俠武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被慕容博那個白癡連累，剛剛結束閉關，推門看到張三豐，朱俠武畢生野心宏願，盡數被張三豐轟碎。
    七月龍頭負責策劃，本是福州通判吳鐵翼，溫係最能搞事的BOSS，前前後後支撐十幾卷劇情，四大名捕分別與之交手，每次都被他逃之夭夭，前番海盜入侵案，被李兆廷發現破綻。
    李兆廷拜托陸小鳳查案，陸小鳳追查三個月，把吳鐵翼送到地獄，連帶摧毀青龍會七月分堂三十家分舵。
    十一月負責肅清叛逆，龍頭是血月教主蕭廷，十二月是殺手組織，龍頭由於信息差，死在小李飛刀之下。
    唐冰冰選擇七月。
    唐十五選擇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