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鼎噬心

字數:5688   加入書籤

A+A-


    雨絲像淬了毒的銀針,紮在裴厭裸露的脖頸上。他蹲在醉仙樓飛簷的陰影裏,看著目標走進胭脂鋪子——正是三更梆子響過七聲的時刻。
    "蒼狗,安靜。"他按住腰間躁動的刀。這把通體烏黑的直刀此刻燙得驚人,刀鞘內不斷傳出幼犬嗚咽般的聲響。這是它發現獵物的信號。
    青衫男子撐著二十四骨油紙傘,傘沿垂下的青穗在雨中劃出優雅的弧度。裴厭眯起眼睛,六歲那年他見過這柄傘——當時它遮在父親書房外,傘下伸出的手,把母親推向了那口正在融化的鐵鼎。
    "第七十三個。"裴厭無聲地數著,身形如一片被雨打落的梧桐葉飄向地麵。
    刀出鞘時帶起一串水珠,在接觸到青衫人後背前突然凝成冰晶。裴厭心頭驟緊,這分明是昆侖"凝雪功"的路數——父親獨創的武學。
    "裴二公子。"青衫人突然轉身,傘麵揚起時露出張被火燒毀的臉,"令尊的刀法,你隻學到皮毛啊。"
    蒼狗刀鋒砍進傘骨,竟發出金鐵交鳴之聲。傘麵突然爆裂,無數細如牛毛的鋼針撲麵而來。裴厭旋身揮刀,鋼針被盡數斬落,卻在觸及刀身時化作赤紅鐵鏽。
    "叮"的一聲,某物墜地。是枚生滿紅鏽的刀環,內側刻著"吞海"二字。
    裴厭瞳孔驟縮。這是父親佩刀的部件,當年明明隨遺體葬在...
    "你以為裴沉舟怎麽死的?"青衫人嘶笑著撞向刀尖,喉間噴出的血濺在裴厭手背上,瞬間蝕出三個焦黑小孔,"鏽吃了他整整三年——啊!"
    慘叫聲中,青衫人胸腔突然塌陷。裴厭看著無數鏽色尖刺從對方七竅鑽出,在雨中扭動如活蛇。瀕死之人卻露出解脫般的笑容:"少...卿大人...騙了你..."
    屍體倒地時,懷中的黃麻布卷展開,露出工筆繪製的九鼎圖樣。裴厭的視線突然模糊,眉心舊傷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恍惚間,他看見六歲的自己站在書房外,父親用燒紅的刀柄烙下疤痕時,身後站著個穿官服的少年。
    "陸...青崖?"
    裴厭從血鏽的幻象中驚醒時,發現自己躺在無名客棧的地窖裏。
    疤臉婦人正用銀針挑著他手背上的黑痕,針尖每深入一分,就帶出一縷鐵鏽色的血絲。
    "蝕心鏽。"她冷笑,"這玩意兒會順著血脈爬到心髒,到時候你的骨頭就會從裏往外長刺——像那個青衫鬼一樣。"
    裴厭盯著地窖頂棚垂下的鐵鏈,突然問:"你認識我父親?"
    婦人手指微不可察地顫了顫,針尖刺偏了。
    "裴沉舟的刀,當年在江湖上有個諢號。"她起身取來一盞油燈,火光映出牆上密密麻麻的刀痕,"叫‘不歸’。"
    燈光突然搖曳。
    裴厭的刀比意識更快出鞘,蒼狗刀尖抵住從陰影中走出的官袍男子咽喉。
    "七年不見。"陸青崖的指尖輕輕推開刀刃,大理寺的銀魚袋在腰間叮當作響,"師弟的刀還是這麽快。"
    他袖中滑出一卷竹簡,展開是具人體經絡圖,心髒位置畫著枚刀環。
    "神工坊的‘九鼎鍛骨術’。"陸青崖的聲音突然壓低,"他們需要九把上古兵器作鼎心——你父親的吞海刀,就是其中之一。"
    窗外驚雷炸響。
    裴厭眉心舊疤突然迸裂,鏽血滲入眼眶的刹那,他看見六歲的自己躲在書房櫃櫥裏——
    父親正將一枚刀環按進穿官服少年的心口,而少年腰間的玉佩,刻著當朝宰相的家徽。
    子時的梆子剛敲過三響,裴厭就聞到了血鏽味。
    這氣味從神工坊的青磚牆縫裏滲出來,混著雨後的土腥氣,像條滑膩的蛇往人鼻腔裏鑽。陸青崖給的銅符在掌心發燙——正麵刻著"大理寺勘合",背麵卻有一道新磨出的銳角,正好能卡進坊牆第三塊磚的凹槽。
    "哢嗒。"
    機括聲比貓叫還輕,裴厭閃身入內的瞬間,蒼狗刀突然在鞘中劇烈震顫。他反手按住刀柄,指腹摸到刀鐔上新生的鏽斑——自從沾了青衫人的血,這刀就開始自己長鏽。
    月光被高聳的熔爐切成碎片。九座青銅鼎環形排列,每座鼎足都鎖著個赤膊漢子,頸側赫然插著半枚刀環。最近的那人突然抬頭,眼眶裏湧出的不是血,是鐵鏽色的黏液。
    "第七...鼎..."漢子喉結滾動,發出陶器摩擦般的聲響,"裴...沉舟..."
    裴厭的刀比思緒更快出鞘,斬斷鼎足鐵鏈的刹那,鼎腹突然傳出嬰兒啼哭般的嗡鳴。
    鏽蝕的刀環會唱歌。
    這是裴厭撞開第七鼎蓋板時冒出的荒謬念頭。鼎內沒有青銅器,隻有個蜷縮的少女,脊骨上嵌著三枚刀環,皮膚下如有活物蠕動。她睜眼的瞬間,裴厭看到了六歲那年的雪夜——同樣的青灰色瞳孔,在母親被推入鐵鼎前最後看他的一眼。
    "阿...厭?"少女的指甲突然暴長三寸,劃過裴厭手腕時帶出串鏽珠,"逃..."
    蒼狗刀自行動作,刀背敲在少女頸側。接住這具輕得異常的軀體時,裴厭摸到她後頸的烙印——"癸亥七"。這個編號他認得,去年冬至,陸青崖審結的癸亥年第七樁滅門案,死者是...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巡鹽禦史沈滄的獨女。"陰影裏轉出個戴青銅麵具的人,手中鐵尺正滴著鏽液,"少卿大人果然沒算錯,您真會來偷鼎。"
    裴厭把少女甩到背上,刀尖挑起地上一塊燃燒的焦炭。火光映亮麵具人腰間——那裏掛著把鑰匙,柄端分明是吞海刀的護手。
    疤臉婦人說的沒錯,鏽會吃夢。
    裴厭在客棧房梁上捆好昏迷的少女,自己卻陷入詭異的昏沉。夢裏父親站在熔爐前,將吞海刀一片片拆解,每塊碎片都發出慘叫。最後他捧起刀環按進自己心口:"厭兒,看清楚,這是..."
    "裴氏血脈的詛咒。"現實中有人接話。
    陸青崖不知何時坐在窗框上,官袍下擺沾著新鮮的血鏽。他拋來一個皮囊,裏麵酒液泛著詭異的金紅色:"神工坊的‘鐵骨釀’,能暫緩蝕心鏽發作。"
    裴厭沒接,任由皮囊砸在地上。酒液腐蝕地板時騰起的煙霧裏,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姓氏——都是二十年來突然暴斃的江湖名宿。
    "第七鼎本該下月開爐。"陸青崖突然扯開衣襟,心口處的刀環正在皮下泛紅光,"但宰相等不及了,他需要..."
    少女的尖叫打斷了他。床榻上,她脊背弓成不可思議的弧度,三枚刀環破體而出,懸浮在空中組成殘缺的刀尖形狀。
    "...需要裴沉舟的女兒作鼎心。"陸青崖終於說完,袖中滑出柄鐵尺,"沈姑娘是令堂改嫁後所生,她血脈裏的鏽毒..."
    刀光比話音更快。
    蒼狗刀斬落第一枚飛旋的刀環時,裴厭看清了環內側的小字——永明十七年,正是母親改嫁那年,父親在環上刻了"吾妻阿沅"四字。
    沈知微的尖叫聲像一把生鏽的銼刀,狠狠刮過裴厭的耳膜。
    三枚刀環在空中震顫,每一次振動都從少女傷口處扯出更多鏽色絲線。裴厭的刀斬在絲線上,竟發出金鐵相擊之聲——這些絲線是活的,它們在模仿吞海刀的刀紋。
    "按住她肩井穴!"陸青崖的鐵尺點向少女眉心,尺端突然裂開,露出裏麵藏著的半枚刀環,"這是你父親當年..."
    蒼狗刀突然自主變向,刀背猛擊陸青崖手腕。裴厭自己都未反應過來,身體已本能地護在沈知微身前。官服男子倒退三步,驚愕地望著自己骨折的手腕——鐵尺裏掉出的刀環上,清清楚楚刻著宰相府的"蕭"字家徽。
    "你果然被鏽毒控了心。"陸青崖苦笑,突然扯斷腰間銀魚袋,"看清楚!"
    袋中滾出七顆鏽丸,落地化作七柄袖珍鐵尺,在空中拚出北鬥七星陣。星光般的冷焰裏,浮現出二十年前的畫麵:裴沉舟將刀環按進少年陸青崖心口,而少年官服內襯,繡著大理寺暗探的朱砂符。
    "師父早知道宰相要謀反..."陸青崖咳出鏽血,"這些刀環是..."
    沈知微突然暴起!
    少女的指甲長成半尺長的鏽刃,刺向陸青崖咽喉的軌跡,竟與裴家刀法中的"雪夜問路"一模一樣。裴厭格擋時,蒼狗刀發出痛苦的嗡鳴——刀身鏽斑已蔓延到吞口處,那些鏽跡在月光下組成模糊的文字:
    陸青崖的鐵尺突然刺入自己心口。鮮血濺在沈知微臉上,那些暴長的鏽刃突然軟化。裴厭看到驚人一幕:官服男子心口的刀環正在溶解,化作數百條血絲灌入少女七竅。
    "當年...師父在我心口種的是母環..."陸青崖的麵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能暫時...壓製..."
    客棧地板突然塌陷。
    疤臉婦人從地洞躍出,手中菜刀砍向連接陸沈二人的血絲:"蠢貨!母環離體你會..."
    話未說完,三枚懸浮的刀環突然合成一道流光,貫穿婦人胸膛。她在倒地前擰轉刀柄,菜刀裂開,裏麵掉出半片發黃的婚帖——裴沉舟與沈沅的名字下,按著個鏽色的手印。
    裴厭接住墜落的沈知微時,少女皮膚下的蠕動停止了。但陸青崖正在迅速鏽化——他的指甲脫落,露出裏麵新生的金屬光澤,眼角流出的不再是淚,是細密的鐵砂。
    "第九鼎...在皇陵..."他塞給裴厭一塊骨牌,質地竟與蒼狗刀柄相同,"你才是...真正的鼎心..."
    蒼狗刀突然發出裂帛之聲。刀身鏽跡剝落處,露出內層密密麻麻的血管狀紋路——這根本不是金屬,而是某種生物的甲殼。
    裴厭的記憶在此時碎裂。
    他看見六歲生日的雪夜,父親抱著個啼哭的嬰兒跪在祠堂,而母親握著的不是吞海刀,是一柄形製怪異的骨刃。鐵鼎裏沸騰的也不是銅汁,是...
    "活鏽。"沈知微突然睜眼,瞳孔已變成完全的青灰色,"哥,我們被鑄進刀裏多少年了?"
    客棧外傳來整齊的踏步聲。月光下,三百鐵甲衛額間都嵌著刀環碎片,胸口鎧甲刻著相同的編號——癸亥年之後所有暴斃的江湖人,此刻正列隊站在雨中。
    喜歡雨厭刀請大家收藏:()雨厭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