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稀釋的血水般漫過窗台時，周念安的燒已經持續了十七個小時。媽媽摸了摸孩子滾燙的額頭，指腹觸到皮膚下凸起的硬塊又長大了幾分，形狀愈發清晰——就是墳前那個紅色塑料袋的輪廓。座鍾的齒輪卡在四點三十七分，再也沒有轉動過，凝固的時間裏，隻有孩子急促的喘息聲在寂靜中撕扯著每個人的神經。
    去祖墳。"爸爸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磨過生鏽的鐵門。他手裏攥著的家庭醫生名片已經被汗水浸得發皺，邊角被指甲掐出細密的齒痕。姨婆顫巍巍地從樟木箱底翻出祖傳的桃木羅盤，銅針在晨光中瘋狂旋轉，最終指向西北方——正是青巒鎮祖墳的方向。
    麵包車碾過碎石路時，車身劇烈顛簸。念安歪在媽媽懷裏，睫毛上凝著冷汗，蒼白的嘴唇不時翕動，含糊不清地重複著："九個了......還差一個......"媽媽抱緊他的手在發抖，能清晰感受到孩子後背嶙峋的凸起，隨著呼吸一下下頂在掌心，像要破皮而出。爸爸握著方向盤的指節泛白，後視鏡裏，姨婆正用朱砂在孩子額頭畫符，紅色的汁液順著鼻梁滴落在前襟，暈染出詭異的圖案。
    祖墳的青石板上還殘留著前日葬禮的紙錢灰燼，被晨露浸濕後黏成暗紅的斑塊。爸爸膝蓋重重砸在石板上，碎石子硌進皮肉也渾然不覺。他對著刻滿青苔的墓碑連連磕頭，額頭撞在石碑上發出悶響："老祖啊！是我們不懂事，不該帶孩子來這種地方！求求您顯靈，救救念念吧！"渾濁的淚水混著血珠，順著臉頰滴落在墳前的野菊上。
    媽媽跪在潮濕的泥土裏，指甲深深摳進墳包。她望著孩子燒得通紅的臉，突然想起送葬那天，念安指著舅舅說"他在裝東西"時，火焰突然竄起兩米高，險些燎到舅媽鬢角的場景。此刻，孩子頸後的皮膚下，那個紅色塑料袋的輪廓正在緩慢蠕動，仿佛真的在一點點填滿。"對不起，對不起......"她把臉埋進孩子汗濕的頭發，淚水打濕了他後頸的皮膚。
    表舅在一旁點燃九炷香，青煙嫋嫋升起，卻在半空突然扭曲成無數隻小手的形狀。香灰簌簌落在念安的袖口，瞬間消失不見，仿佛被吸入了某種無形的漩渦。姨婆轉動桃木羅盤，銅針突然發出刺耳的嗡鳴，猛地折斷成兩截，針尖不偏不倚指向念安的胸口——那裏，那個淡紅色的紙錢印記正在發燙，隔著衣服都能看見皮膚下跳動的紅光。
    念安的身體突然劇烈抽搐，從喉嚨裏發出舅舅的聲音："不夠！還不夠！"他的指甲暴漲，在媽媽手臂上抓出五道血痕。爸爸撲過去按住他，卻摸到孩子的體溫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攀升，掌心傳來的熱度幾乎要灼傷皮膚。墳頭的老槐樹突然無風自動，枝葉瘋狂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急切地翻動無數個塑料袋。
    還差一個......"念安的聲音突然變得清亮，孩童特有的嗓音裏帶著說不出的陰森，"要裝滿十個袋子，舅舅才能走......"話音未落，他的身體突然癱軟下去，額頭的朱砂符"刺啦"一聲自燃，化作灰燼隨風飄散。遠處傳來摩托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又在即將到達時戛然而止，隻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
    祖墳上空，烏雲不知何時已經聚集。一聲悶雷炸響，豆大的雨點砸在眾人身上。念安的睫毛突然顫動，睜開眼睛直直望向天空，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媽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雲層深處，隱約浮現出一個戴著棒球帽的輪廓，手裏的紅色塑料袋在狂風中獵獵作響，袋口張開，仿佛在等待最後一份"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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