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行出四五裏，東方天色微紫，濕冷就如少年被露水染透的褲腳。
    他愈發不開心了，幾次想要掙脫老人的牽著，去道旁林間玩耍。
    就在他準備放棄之際，老人忽然停下腳步鬆開手。
    “爺爺有些餓了，你去林子裏看看有沒有野果，一炷香必須回來！”
    老人言罷，用力蹴了下桃木棍，言下之意便是超時不歸，便會棒打。
    “哦！”少年雖有膽懼，還是立馬笑嗬嗬的跑了開去。
    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老人微微抬頭深吸一口晨露清氣，悠悠然很平靜：“早知這一路不會太平，卻不料你等如此沉不住氣，離村子更遠些，翻過前麵那座山坳再動手，到時候歸納於走獸或賊匪的意外不是更好嗎！”
    無人應答他的呢喃，隻是從數丈外走出三名男子，人人提著無鞘長刀，素衣未遮麵。
    “洛公！”三人異口同聲，敬稱了一聲，抱拳的動作亦未影響刀刃朝前的態度。
    洛青雲點點頭，掃視三人一眼：“老朽也有幾個年頭未出村了，不過看你們麵相，依稀能斷定，是滄海家的人吧！”
    三人服飾，刀刃，以及臉龐上常年被海風吹拂出的蠟黃分毫無差，明顯就是同出一宗。
    三人依舊不答，隻是居中一人上前一步：“我等並未藏頭藏尾，洛公便應該明白！”
    “是老朽多言了！”洛青雲驟然嚴肅，抖了抖桃木棍尖上的水露：“就算心知肚明一切，可點破的話，你們也不會給我一個字回應，既如此，想殺我就來吧！”
    此話一出，反讓三人麵麵相覷，來殺老人是必然的，可老人本該表現出的憤然和悲痛，居然丁點都瞧不見。
    他們有些心虛，可不是擔心武力不計，純粹是道義上的理虧。
    “洛公請受我這不仁不義之輩一拜！”那人竟長舒一口氣，插刀在地，雙膝彎曲行了個大禮。同伴也毫不扭捏跟著效仿。
    “不必了，你們能來，也算是勇氣可嘉。”洛青雲側過身，不願正麵接受跪拜。
    “勇氣可嘉？”三人尷尬起身，愈發自慚形穢。
    洛青雲肅顏不改：“正是，你們沒有遮掩行蹤和容貌，自是抱著求死之心，殺我，無論成敗，你等都將會自行消失，所以藏不藏隻是多此一舉，這一點也算忠勇。”
    “願意受命來殺我，更是做好了承受世代罵名的覺悟，對你們主子而言，你們是舍生忘死的義士。”
    老人言罷，那居中男子狠狠一咬牙，也不再客套耽誤。
    “洛公不必抬舉我等，殺兩族恩人，嫡親血脈，無論成敗，我三人的確不會繼續苟活下去，甚至我等早已決意，事後會以自我焚盡的方式來贖罪，亦當是銷毀一切罪證。”
    “很好！”
    洛青雲點點頭：“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是否明白星痕那孩子......”
    “明白！”居中男子這次搶先答道：“雖然我們所有人，都願意殺他而不是您，可我們不會如此沒輕沒重。”
    “即使他今日根本不配前往，我等也不會動他一根汗毛，他有他的宿命和責任，我們也不會拿全族人的命冒險。”
    “小人也有最後一問，洛公現在是否可以回頭？隻要您領著那小子回村，我三人依然會以死謝罪！”
    老人眉心微微一蹙，額上的皺紋太深看不出喜憂：“明白就好。”
    “不過這件事早在幾年前就定下了，為了他日後的活路，就算委屈其他人，老頭子也是絕不會動搖更改的。”
    居中男子握刀的手因用力過度而暴起青筋，恨不能將自己的虎口都壓出血來。
    “罷了，我也不該多言的，既然談不攏，那就冒犯了。”
    隻問一次，絕不拖泥帶水，不僅是熟識洛青雲的脾氣，更是事關重大不便言多。
    “素聞洛公當年武力通天，這十餘年裏小輩門卻未曾見過您動手，今日就讓我三人榮幸一試吧！也請您放心，這一路隻會有這一次出手。”
    “若您已經真的老了，我三人便足以做個了結，若是我三人被反殺，那也無需再派人來送死！”
    “也請您放心，您死之後，我們自會將那小子送回村，過了今日所有人都會認為是他自己放棄了今日之行，事情便揭過去了。”
    三人三刀，一絲猶豫過後，便是朝直的絕殺，淩厲決然。
    若他們敗了，老人不會多言一個字，若老人敗了，一切死無對證。
    “哎！”洛青雲終究還是忍不住長歎一聲：“大好的日子，老朽還是不忍鬧出人命啊！”
    桃木棍朝著地麵一抖，一環漣漪蕩開，撞上刀鋒擦出悅耳的金戈聲，也迎來刀光一樣潔白的晨曦，讓敵我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新的一天到來。
    新的光明破開了拂曉。
    林中少年，抱著一堆大小不一的果子，歡快歸來，衣衫也終究還是髒了些許。
    他看到老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等候，隻是愈發蒼白無血的臉色，好似真的餓壞了。
    少年奉上果實，老人笑著挑了兩個啃著，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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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裏路，再無波瀾，隻是山路崎嶇，好在爺孫倆起的夠早，將近晌午總算到了終點。
    這一方地麵，最大的姓氏也是唯一的姓氏，便是洛。
    靠近爺孫兩的桃村，占著附近無數山巒資源，加上族中男子個個習武，勢力一直讓人眼紅，卻無人敢挑釁。
    再往東五十裏，靠著海岸，有一座規模不小的港口城市，比較有名的滄海家，是數一數二的富戶，不過也多半是仰仗著洛族的藥材、礦石等資源經營權罷了。
    說滄海家有些巴結洛族也不為過，直到滄海家的明珠小姐，嫁給洛族現任掌舵人洛三刀，隨時擔憂被取代搶走代理權的後顧之憂才徹底沒了。
    今日，洛三刀在本族的廣場前，攜明珠夫人，一起等待貴客。
    那爺孫二人，踏著才鋪就的百米紅布，緩緩走來。
    兩旁的洛族之人，今日全部召回，一個個看著洛青雲，一聲聲洛公，發自肺腑的尊敬。
    隻是有些直爽之人，看著其身旁的傻小子時，都懶得掩飾鄙夷之色。
    “喲，洛呆瓜，兩年不見長高了不少嘛，都到了娶媳婦的年紀了，以後可不能......再偷老娘的衣物了。”
    更有膽大豪放的婦人，故意挺著胸脯，開懷的調侃洛星痕，或許也有丁點報複的意味。
    少年隻是撓頭傻笑，似在努力回想婦人所述之事，隻是這腦瓜子根本記不起來。
    他唯一敢斷定的，就是那衣物定然刺繡精美，料子觸感極佳，不然他才看不上。他“取”走可不是做什麽下作勾當，完全是覺著美。
    隻要是他覺得好看的，美麗的物件，都喜歡收藏，純粹的就如那些奇花異草沒有分別。
    再或許那衣物並不好看，所以在他眼中就隻是一塊布料，被他隨手取來擦了鼻涕。
    少年想著有些走神，目光不自主的落在婦人鼓鼓的胸前，有些呆滯。
    成天在桃村和山裏晃悠，除了族中年會，他基本一年也就來得了這邊一兩次，所以別說女人，爺爺以外的人他壓根沒處過多少。故而難得見到異性，也會好奇人與人之間的不一樣。
    反觀，他一直都是洛族人的一大談資，幾乎無人不知。
    “討厭！”婦人忍不住臉紅，先一步逃開躲到了人群後方去，畢竟幾千族人都在，萬一這傻瓜看著看著還動手了，那自己可就鬧笑話了。
    寒暄很短，畢竟洛三刀等人昨日才去拜訪過。
    洛三刀對族人打出保持安靜的動作後，將主位讓給了洛青雲。
    老人雖和如今掌權的洛三刀不是一支主脈，可往上兩代，他們的爺爺也是一個爹，血濃於水，他的年齡如今也是整族人中最長的。
    他一開口，頓時鴉雀無聲。
    “今日的事大夥都清楚，老頭子也就不再多言，隻是往後老頭子若不在了，還懇請大夥多照拂下星痕那孩子，我也知道，不少人覺得他腦子天生不太靈光，有些癡傻......難免有些瞧不起，但他能進山，能為族中采出那些稀世珍寶，這是洛族欠他的......”
    老人深情流露，侃侃而言了些道理，最後才道：“日久見人心，相信時間久了，你們會看到他的好的，他也不算完全傻，相信再大兩歲，也會更懂事。”
    “重要的是，他其實很會疼人的，這一點老頭子深有體會！”
    最後這句話時，洛青雲深深看了一眼那位明珠夫人。
    雖早已為人婦，但保養得體，風姿猶在，還是頗具魅力的，當然她也不僅僅是一身富貴氣，水靈靈的眸子和睫毛都有些狹長，顯得很有神，看得出是個“心思玲瓏”之人，也難怪做丈夫的都有些懼內。
    迎上老人的目光，她頷首輕笑道：“洛公放心，過了今日，我等自當將星痕視如己出。”
    “是啊，都是一家姓，他父母雖然不在了，可我們這些叔叔伯伯還會欺負他不成？”性格直率的洛三刀，任美麗妻子挽扶著，算是在當眾承諾什麽。
    “那就開始吧！”洛青雲笑著收回目光，並未再多言。
    “好！”洛三刀對妻子交代道：“酒宴現在開始，夫人去請煙兒出來吧！”
    “一起去看看吧，說來我也有幾年沒見過小丫頭了！”洛青雲忽然心思一動，也不顧什麽規矩，拉起洛星痕道：“還記得你煙兒妹妹嗎？”
    洛星痕果斷搖搖頭，雖然往年年末聚會也來過幾次，卻並未見到過所述之人，或許更小的時候有過幾麵，可這呆子能記住才怪。
    “正好，先去見見吧，以免待會在人前鬧出什麽笑話！”洛青雲順水推舟找了個理由。
    明珠夫人不便堅持，讓開半側道：“洛公請！”
    “不必多禮！”洛青雲客套了一句，可直挺挺的一步跨過去，倒顯得有心受了這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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