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依性施教,因材取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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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三月光景,轉眼便過去了。
    山腳那頭,貼著靈苗地的一片空地裏,屋舍的骨架已然立起雛形。
    粗梁撐著天,斜椽挑著角,線條還未封頂,倒已有了幾分沉靜氣象。
    薑義也不趕工,日裏田頭耕作完了,便一個人晃悠悠往這邊踱來。
    有時鋸木,有時理料,時不緊,活不重,半日隻做三分,手不急,心也不煩。
    最前頭留著作堂屋,其餘幾間順著那果苗地往裏伸展,架勢倒像是樹底下生出的幾枝屋舍。
    皆是讓那靈氣得以透窗入裏,拂人身、潤氣脈的。
    柳秀蓮偶爾也來,拎著些磚頭木料,走得快,卸得穩,說幾句話便回去了。
    她身子還擔不住這重靈氣的地界,隻能送到這,轉身就走。
    新屋未封頂,年節便臨了門。
    這日午後,天色微暖,日頭曬得屋頂的木梁透著淡金。
    薑義正攀在高處,一錘一錘敲著梁口,忽聽山道那頭有人喚了一聲“爹!”
    頭一響,便叫人心頭一跳。
    偏頭一望,正是那小兒薑亮。
    一身行裝還帶著風塵的味兒,汗未落、灰未撣,便遠遠地抬手朝這邊招了招。
    薑義也不忙下梯子,隻衝他那頭招了招手。
    那小子腳下一轉,先回家把行李往門口一丟,連口水都沒顧得喝,腳底帶風地又奔了上來。
    薑義看著他那副沒長心肺的樣子,隻輕輕笑了一聲。
    笑聲未落,心底卻已沉了幾分,默運呼吸,細細感了感小子的氣息。
    精氣神比出門時紮實了不止半點,雖還差幾步才踏進“圓滿”的門檻,可那骨肉間已有幾分沉勁兒。
    若論一身筋骨底子,說不得比他那坐書案的大哥還結實些。
    薑亮也不多說,二話不提便扛起一根沉甸甸的梁木,肩膀一壓,手一攏,幹脆利落地就往屋架那頭走去。
    嘴上卻不閑,氣喘裏帶笑:
    “爹,怎麽想起在這山腳下蓋屋?離村遠也就罷了,一趟趟爬上來,鞋底板子都得磨薄了。”
    薑義扶著梁頭,聽他嘮叨,隻是笑了笑,目光卻越過屋架,往那林子深處一抬。
    “住在這山上,是有些好處的。”
    他語氣淡淡:“待會你就曉得。”
    薑亮聽得雲裏霧裏,也懶得細琢磨。
    隻覺這山腳下風透得清涼,氣息也順,腳下踩著草土,比在村裏平地上還來得踏實。
    他咧咧嘴,幹脆不再多嘴,隻埋頭幹活。
    誰知不過一炷香的光景,那股好勁兒便像是漏了底的水桶,哧溜一下沒了蹤影。
    胸口發悶,喘口氣像是頂著塊石板,連腦殼都漲得慌,像有人拿手指頭掐著後頸,一下一下往心口裏壓。
    薑義眼角一掃,心裏便有了數。
    隻信手拽了他領口,像拎個撒野的小雞崽子似的,往屋架外那頭一帶,帶到一片空地上。
    拍了拍他肩膀,語氣鬆鬆的,帶點調笑:
    “你小子道行還嫩著呢,這地兒的氣,不是隨便誰都扛得住的。”
    薑亮咂了咂嘴,憋著口氣想辯兩句,可一開口胸口就發麻,隻得老實點頭認栽。
    薑義倒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攏了攏袖口,順嘴撂下一句:
    “行了,回去看看你娘去,她這幾日可念叨你念叨得緊。”
    薑亮隻得訕訕一笑,揉著胸口下山去了。
    薑義站在原地望了望那邊的屋架,見日頭已斜,便又拾了把厚實的草氈搭上梁頭。
    夜裏山風透著霜氣,若凍著了骨架,來年可得費神補縫。
    這才晃悠悠拍拍身上的塵土,一步三搖地往家走。
    一進屋,熱氣撲麵,灶火燒得正旺。
    薑亮早把行囊拆了,禮物也一股腦攤在了桌上,擺得亂七八糟,正說著笑著,給一家子分賞。
    也沒啥貴重的玩意兒,不過是些州府的零碎,比縣裏貨色做得精細些、顏色鮮亮些罷了。
    可一家子收得歡喜,薑曦都挑著眉兒咧著嘴,笑成一朵花。
    角落裏卻壓著個獨立的布袋子,沉甸甸地塌了桌角,看著便不尋常。
    薑義眼一撇,心頭微頓,伸手掀開袋口,裏頭盡是些罕見藥材。
    根莖皮葉俱全,色澤溫潤,氣息綿長,分明都是上品貨。
    雖說比不得劉家莊子那幾味靈藥,可比起李郎中鋪子裏那些市藥,著實好了不止一籌。
    薑義沒露聲色,隻像隨口問了句:
    “這些藥,哪來的?”
    薑亮正眉飛色舞講著州府趣事,聞言回頭一笑:
    “李家那對姐弟塞給我的,臨走時硬往我包裏塞,嘴上說是學武的學費。”
    說完怕爹不信,忙又添了句:
    “他們如今也住在州府,投在姑姑門下。文軒學打理藥材生意,文雅學醫, 常邀我過去坐坐,順帶指點些招式。”
    薑義聽著,輕輕點頭,神色卻沒起半點波瀾。
    這李家,他聽岑夫子提過,乃是醫門世家的支脈,在涼羌一帶紮根已久,靠著藥材生意富甲一方。
    底子深,手段穩,家風也講究,自是不缺這幾味好藥。
    難怪這小子回來後骨節舒展、精氣外斂,眼神也亮,渾身都透著股勁兒。
    若照這路子走下去,薑家第一個摸到“精滿”門檻的,怕還真得落在這末子頭上。
    他這般想著,忽又隨口問了句:
    “那李家姐弟,為人如何?”
    薑亮一時沒細想,隻咧著嘴笑,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道:
    “挺好的……他們都,對孩兒挺好的。”
    一句話,語氣雖輕,尾音卻低了下去,像是藏了點什麽,又不肯說透。
    薑義聽著,沒接話,隻點了點頭,又靜心細細打量了小兒一眼。
    氣息是實的,精氣充足,氣機沉穩,步子也走得正,不飄不浮。
    可那一味“養心修性”的火候,終究還欠些。
    性若不靜,氣便難凝。
    將來真要登堂入室,怕得在這上頭栽跟頭。
    心念至此,起身披了件舊褂,沿著村邊小路就踱了出去,步子不疾不徐。
    這一趟,是往劉家莊子走的。
    趁著年節清閑,想著再賒幾瓶靜心丹,叫那小子慢慢打磨心性。
    好將那股初漲的勁頭壓得住、收得回,不至日後翻了跟頭還不曉得疼。
    薑義一來一回,懷裏揣了兩瓶溫潤如玉的丹丸。
    剛到院外,尚未邁進門檻,便聽見屋裏頭傳來清脆的少年嗓音,夾著股意氣風發的勁頭。
    薑明散學回家,正與弟弟閑話州府所見,眉飛色舞,語調輕快。
    薑義沒吱聲,腳步放得更輕了幾分,隻從屋簷下緩緩掠過。
    聽得幾句,忽地停了腳步。
    “那董翰,筋骨最盛,樁功紮實得像釘入地裏的鐵樁。一起手,架勢就跟拔山填海似的,撲上來叫人心頭直打鼓。”
    薑亮說著,聲音裏透著初出山野的興奮與敬服。
    薑明輕輕一應:“哦。”
    “馬睿淵就不同了。”
    薑亮語氣微頓,像轉了話鋒:
    “他心神最穩,練得雖少,可下手準、出手狠,最擅察勢用兵。說拳腳是術,布陣才是道。”
    “總說什麽‘虛實進退,以寡敵眾’,我聽了個半懂,但瞧著真像個將軍胚子。”
    薑明“嗯”了一聲,淡淡道:“文武兼修。”
    “至於小弟我嘛……”
    薑亮語氣一轉,透出幾分打趣:“氣息最沉,學的是潛蹤隱跡、聽風辨形那一路。
    “短打擒拿也有,加上幾手飛簷走壁的輕功巧法。”
    薑義聽得這一番話,目光微斂,心頭卻是點了點頭。
    那位州府校尉,倒還真有些章法。
    一甲三人,分了三條路子。
    一個是衝陣破敵的猛將,一個是觀勢謀斷的智將,一個是隱蹤探機的斥候。
    依性施教,因材取勢,頗有幾分門道。